澄清的話都到了嘴邊,二號護士小姐的話卻止住了它們,程馥蘭自覺該先說明這個,吶吶的說道:「不是我要亂想,是因為……因為沒有任何一個手術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嘛。」
「雖然這樣說也沒錯。」護士們俐落的整理著儀器跟病床,一號小姐邊笑著說:「但這個真的算是小手術,主任技術很好的,很快就好了。」
「沒辦法,人就是這樣,關心則亂嘛。」二號小姐也笑道:「看你們的樣子感情一定很好,心愛的人要動手術,你會胡思亂想也是正常的。」
心、心愛的人?
程馥蘭大窘,極力要壓抑被說中的心虛感,脹紅著臉想要澄清。「那個……我不是……」
「沒事的。」護士小姐一號很好心的再安慰一次。
病床移動中,程馥蘭下意識的閃開,不想讓自己凝事又佔路。
「是啊,你放心交給我們吧。」護士小姐二號也說:「過幾天男朋友就能活蹦亂跳陪你約會了,你安心等一等就好了。」
愣愣的,程馥蘭看著俞炎翼被推走,他就這樣被推走了。
啊?
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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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世界,就某方面而言,其實是很殘酷的。
因為不懂,他們說話不知保留,美其名為天真無邪,但真要傷人的時候,天真之下所掩藏的利刃往往傷得人最重也最深……
「豬蘭,為什麼你沒有爸爸?」
就算長到二十四歲這年紀,俞炎翼也沒辦法回想起,當初他怎麼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問出這白目的問題。
當時的場面似乎僵了一下?
都小學二年級的事,俞炎翼基本上已經不記得了,而且他的問題似乎也沒人回答,他只記得……在自動略過他的疑問之後,一等那晚的中秋烤肉會結束,他被拎回書房痛揍一頓.狠狠的。
「俞小翼!不准!不准你對小蘭再問這種問題。」一樣是動手打他一頓,但比起意外掉進陷阱的那一回,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家老爸板起這麼凝重的神色。
在那當下,他明明痛得眼淚狂噴,但他從小就「高怪」得有剩,一直就不是走大哭大鬧的路線,還能倔強反問:「為什麼?」
「翼仔,媽媽生給你的大腦是要讓你使用的,你自己想想看。」
他那時要想得出來,又何必開口問?又怎會引來一頓打?
之後,大概解讀出他倔強表情下的不甘心加不以為然,所以雙親花了一番時間跟他解釋了什麼叫意外,讓他明白警察這種人民保母的職業具有高風險,程家的爸爸因此為民犧牲,他應該心存敬重,也要對失去父親的程馥蘭多加憐惜等等、等等等……
在他聽到快打瞌睡之時,大人們總算想到一個問題:沒頭沒腦的,他怎麼會想問這問題?
想來,俞炎翼的觀察力、謹慎的個性就是從那次之後開始培養起來的。
那時還不懂得戒防為何物的他,很老實的說出在兩人放學回家的路上,有聽到她班上的男同學在笑她沒有爸爸……那是俞炎翼第一次體會,什麼叫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
因為他當場就看到他家老媽哭了。
不但是哭,還直說什麼可憐的孩子如何如何的,再之後,兩個大人開始輪番講古,什麼相逢自是有緣啦,遠親不如近鄰啦,還有一大篇女孩子多麼纖細、天生就需要人多加關心愛護的論點。
他記得那天聽到最後,是他睡著收場,再醒來已經得穿衣服準備上學了。
所以,他約略知道大人版本的想法,但當事人呢?
「豬蘭,沒有爸爸,你很難過嗎?」找了個只有兩人的空檔,他問她。
她的反應如今想來甚是微妙。
一聽完他的問題,原本在寫作業的她第一反應竟是先四下看看,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這才小聲的對他說:「你千萬不要在大人面前,特別是我媽面前講這個,知道嗎?」
「為什麼?」那時他不懂。
「因為她很難過我沒有爸爸。」程馥蘭面露困擾之色,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每次都是這樣,她好像覺得我會難過,然後她就開始傷心,所以你千萬不要讓她聽到這種話,知道嗎?」
第8章(2)
一堆難過來又難過去,對於小二年齡的俞炎翼該是高深莫測的語言,但沒想到他竟然聽得懂她在說什麼。
「那你到底難不難過?」他問。
「我也不知道。」秀氣的眉微微攏聚著,苦惱的說:「因為我根本就不記得我爸爸,我不知道要怎麼感覺。」
「是喔。」
「是啊,因為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掉了,我那時還包著尿布耶,怎麼可能有印象。」
「但大人都覺得你很難過。」
「因為他們覺得我沒有爸爸,就少了一個人疼吧!」她猜。
「少了一個……感覺好像很可憐耶……那你的同學還欺負你?笑你沒爸爸?」
「你千萬不要跟我媽說,她要知道同學拿這個笑我,她會很難過很傷心的,你知道嗎?」她叮嚀。
「你呢?他們這樣笑你,你不生氣嗎?」
「被這樣笑,當然也是會不開心,但有什麼辦法?」她有些無奈的說:「他們不知道我媽媽是那麼愛我,是連爸爸的分也一起的,很愛很愛找。」
「嗯,程媽對你很好。」在他印象中,程媽很少大聲對她說話。
「是啊,她那麼努力,如果讓她知道有人這樣不講道理的嘲笑我,她會很傷心的,也許會偷偷哭好幾天……」
「程媽會偷哭?」
「是啊,大人都這樣,傷心都是躲起來哭的,我不想我媽傷心,所以我就不能生氣;我不生氣,她就不會發現這些不開心的事,那她就不會傷心,這樣子,你懂了嗎?」也許是沒有其他玩伴的關係,對待年幼的他,她一直就很有耐性,而且給予同輩一般的尊重。
「我知道,我不跟程媽說。」雖然個性很「高怪」,但俞炎翼很識時務,只要道理講通了,他就會做他該做的事。
「嗯。」她點點頭,打算繼續寫她的作業。
「其實你還有我爸跟我媽啊。」他突然又說。
「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還有我爸我媽疼你,其他人只有爸爸媽媽,比起來你還多一個人哩。」這種簡單的算術問題可不會難倒他。
「但俞爸俞媽是你爸媽啊。」她還是沒反應過來。
「又沒關係,我把他們分你一半不就好了。」他很隨便的就決定分享出去。
反正現實的狀況是,就算他沒想要分,他爸媽對她的關愛一直就沒少過,那大方分她一半,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損失。
「謝謝,你對我真好。」她笑咪咪的,一直就是知足常樂的好個性。
這樣的個性讓她很受長輩們喜歡,但也不是個個都買帳。
在她國二下學期的那年,就發生一件極重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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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俞炎翼一如往常的放學,一如往常的先回隔壁程家……
「你說!老師為什麼打你?」還沒走進程家,俞炎翼就聽見程媽媽在屋裡頭嚴厲質問。
打她?
這怎麼可能?
她一向都是好學生,功課不用人操心,一直都是老師喜歡的那種人……俞炎翼表情沉了下來,在看見那紅腫的、明顯浮著指印的面頰時,瞬間體會到程媽為什麼會這麼火大了。
「是因為今天小考,我考差了……」
「考壞了就能打你的臉?是哪一科老師?你說!」
「媽,老師也是希望我們成績好……」
「胡說八道!」程媽絕不接受這種理由,怒道:「要求學生成績,就可以打人巴掌的嗎?而且是打我女兒的臉?你老實給我說,是誰打你?」
母女倆正為「到底是哪個老師動手打巴掌」而夾纏不休的時候,俞炎翼就看見院裡飆進一台車,他家老媽風風火火的直衝進來。
「淑貞,走!我們上學校理論去!」俞媽恨聲叫嚷的模樣,簡直像是帶著一團火焰衝回來似的。
「俞媽你……」程馥蘭看見來者,表情明顯僵硬。
「王八蛋!她這樣子打你?」俞媽看見那腫成面龜一樣的半邊面頰,怒焰更加高漲,直接破口大罵。「這真是欺人太甚,誣賴你偷錢還打你逼供嗎?」
「偷錢?」程媽震驚,但也不知道是因為「偷錢」這字眼震驚,還是因為「女兒的事,竟然是隔壁太太比她這個做媽的還清楚」來得叫她震驚。
「淑貞你先別生氣。」俞媽趕緊先聲明。「小蘭這丫頭就是貼心,怕你生氣,又怕你擔心,所以不敢讓你知道,但是她一個丫頭片子又不曉得該怎麼辦,才打電話跟我求助,她不是故意要瞞你的。」
「到底是什麼事?」程媽聽了只有更加焦慮的分。
「小蘭他們班前陣子不是來了個代課的導師?今天他們班上的一筆班費不見了,就因為小蘭在上理化課時,班級日誌忘了拿,為了拿那本日誌,她回教室一趟,那個代課老師一口咬定,說錢一定是小蘭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