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沒辦法呼吸就對了?」
「目前是有點困難。」俞媽又解釋道:「你看見他身上插的管子,是插管導流,導管接的那台機器是要幫胸腔裡的空氣排出來,等那些從破掉的不良肺泡灌進去的空氣都被排掉時,就沒事了,」
「國內普遍性做法是那樣沒錯。」對著從一開始就按下免持聽筒的電話,俞爸爸提出個人意見。「但既然翼仔有這問題,等下我跟你俞媽會先找他的主治醫生研究一下他的情況,看看是不是直接開刀修補。」
「開刀?」程馥蘭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種自發性氣胸,兩年內復發率高達50%,與其讓翼仔賭那一半的機率再吃一次苦,不如一次處理掉。」俞爸理智分析。
「說不定小翼仔他運氣好一點……」程馥蘭不想他開刀,但又覺得賭運氣這種事實在太飄渺了,連自己都說不下去。
「前幾天我們才跟你們大哥在聊這個,國外這邊一般都是第一次發作就直接建議患者動刀修補了,但國內的話都是先做導流處理,等第二次發作才建議開刀修補。」以一個做父親的立場,俞爸是不想自己兒子受第二次罪。
「寶貝,因為這種自發性氣胸的復發機率實在是太高了。」俞媽支持俞爸的看法,說道:「與其讓翼仔賭那一半的機率,我也覺得直接修補才不用受第二次苦,插管可不是件舒服的事,反正都在痛了,就一次痛完吧。」
兩位老人家是這麼樣的理智,說得這麼樣豁達,但一想到俞炎翼身上插著管子的模樣。再想想開刀,要在他身子上開個洞……
啪嗒,她的眼淚掉了下來。
第8章(1)
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但程馥蘭確實是很少哭的。
因為天性樂觀,以及不想要旁人擔心的好強,她一直就不是走淚水路線的人,但是這會兒看著病床上的俞炎翼,她的眼淚像沒關好的水龍頭那樣,一直啪嗒啪嗒往下直掉。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腦海裡,忍不住想起很多很多的事……
愛吐槽她的俞炎翼,拿她沒轍的俞炎翼,總是面惡心軟、對她刀子嘴又豆腐心的俞炎翼。
在她人生的記憶中,俞炎翼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甚至記得小時候那個神經沒鎖好,總是逗得人哈哈大笑的俞炎翼,腦袋不知道裝什麼,有一次月考遇到填空題,明明寫明是填空,他少爺的腦袋卻不知怎麼運作的,硬是把填空當成創作題在發表。
好比題目是「床前明月光」,這種國民常識題,隨便問誰也知道該怎麼接下一句,結果這天才竟然在句子後的填空寫上「李白睡得香」。
不只「李白睡得香」震驚所有人,另一題「三個臭皮匠」,他更是笑壞所有人的填上了「臭味都一樣」。
那次發回來的考卷,是繼在院子挖出大洞的事件後,把兩家人笑到快翻過去的又一力作,但說實話,好笑的同時又不能說他錯。
好比「管中窺豹」這種題目,雖然正解是「可見一斑」,但他寫「嚇我一跳」,能說他錯嗎?
就像他自我辯解時的解釋:從管子中看見一隻豹,任誰都會嚇一跳的吧?
上一刻還哀淒、正淌著眼淚的嬌顏忍不住因這些回憶而露出笑容,程馥蘭差點顏面神經失調,俞炎翼轉醒時看見的就是她又哭又笑的奇怪模樣……
「啊!啊!」發現他的轉醒,程馥蘭胡亂擦去眼淚,表情甚是尷尬。
「又哭又笑,黃狗撒尿。」又痛又虛弱,但俞炎翼知道她擔心,仍試著要她轉移注意力。
「我是想到你小時候的白癡事,笑到流眼淚的。」程馥蘭試著小小的為自己辯解一下。
「我又不是你。」俞炎翼堅決否認人生中曾幹過什麼蠢事。
「李白睡得香這種白癡答案明明就是你寫的。」她哼他。
「那是你們不懂得欣賞本大爺的創意。」他用氣聲回哼一聲。
「小時候還能說是創意,但你上國中的時候,根本就是叛逆了。」見他不承認的表情,她不服氣的舉例。「是誰把『窮則獨善其身』的下一句寫成『富則妻妾成群』的啊?」
「有錯嗎?」俞炎翼虛弱的問她。
「明明就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講的是窮的人只能顧及自己,有錢人則是能照顧更多的人。」她抬出原句跟原意。
「所以他妻妾成群啊,這不就是照顧更多的人?」俞炎翼好整以暇,還問她:「要不然,你有看過一個窮鬼妻妾成群的嗎?」
「……」程馥蘭一時噎住,差點答不出來,後來氣急敗壞再問:「那『良藥苦口利於病,不吃才是大傻瓜』,還有『人生自古誰無死,只是死的有先後』,有人這樣子答題的嗎?」
「但那是現實,不是嗎?」俞炎翼答題自認是一本初衷的實際。
「那『洛陽親友如相問』,你填個『請你不要告訴他』,這又是什麼現實了?」程馥蘭簡直要被他的歪埋給氣暈。「人家答案明明就是一片冰心在玉壺。」
「還要透過其他人來問,表示本來就不親。」其實痛得不得了,但俞炎翼暗自吸了幾口氣,忍著身上巨大的痛楚反問她:「不親近的人想裝熟就讓他裝嗎?當然是請人不要告訴他,哪裡不實際了?」
程馥蘭瞪著他,發現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然後瞪著瞪著,他身上的管子、怪異的機器、他病懨懨的壞氣色全映入她的眼……淚水湧現,停了好一下的眼淚忽地又掉了下來。
她認識的俞炎翼、記憶中的俞炎翼,就算不是神采飛揚,但至少也一定是精神飽滿,從沒有一刻會是這般吃苦受罪、帶著一臉虛弱病氣的模樣。
開刀,他就要被送去開刀……
她擦去眼淚,想要假裝它們不存在,但才剛擦掉淚,新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破壞了她的努力。
「蘭?」俞炎翼只能在心裡歎息。
不想她哭,不想她擔心的。
忍著痛楚跟她談笑,就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但顯然他失敗了。
「沒事,我沒事。」吸吸鼻子,她趕緊說道:「別怕,我已經打電話問過俞爸俞媽了,他們說你這個是小毛病,會很痛,但動個小手術可以一勞永逸,以後就沒事了。」
不知護士何時會進來推他去執行手術,她趕緊將他昏迷時期她所問到的情報跟結果都講了一遍。
確定他大致瞭解狀況了,她又吸了吸鼻子,試著露出「沒事」的笑容,那種沒事的笑容,俞炎翼不覺得陌生。
每次當她想逞強時,就是先裝作沒事的樣子,要讓人以為她真的沒事,但其實不是那樣的!
俞炎翼知道她其實很「有事」,對著別人的完美假裝他都能知道她有事了,現在她紅著眼、很失敗的要裝沒事,又怎可能瞞得過他?
渾然不知自己被看穿,程馥蘭還試著安慰他,說道:「俞爸俞媽已經打過電話跟你的醫生溝通了,幫你開刀的胸腔科主任是俞爸俞媽的學生。而且是得意門生,不會有事的。」
「嗯。」俞炎翼輕應了一聲。
他本來就沒擔心過,就算她沒說,結果也一樣。
這跟耍特權無關,他只是很清楚的知道,這家醫院現今當家掌權的是前院長的得意門生,表示前院長勢力還在,身為前院長的小兒子,住進這家醫院,基本上是不需要擔心醫療品質的。
他唯一會放心不下的,只有她,一直就只有她。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要面對也不是,因為她把他當成弟弟,他若真點破了什麼,讓她從此對他視如蛇蠍、避之唯恐不及,他情何以堪?
但偏偏,要他逆天行事,便是想忽略那份感覺也做不到。
天曉得這是怎麼演變、又是何時發生的事?
但她簡直就在他生命裡生了根,如影隨形,他怎麼也擺脫不了,無法不把她記掛在心上。
進退兩難,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肉體上的痛楚讓俞炎翼不自覺地思索起這些同樣教人痛苦的問題,而滿心畏懼的程馥蘭也不知道是要安誰的心,無法控制的碎碎念轉述俞爸的勸慰——
「別怕,俞爸說,現在的做法跟以前不一樣了,雖然說是動手術,但其實只是開個小洞,用內視鏡找出問題肺泡,修復它們就好了,所以你不要害怕。」她又說。
俞炎翼看著她。
沒開口,但他很清楚的知道,害怕的人其實是她自己。
「啊!你醒來了嗎?」奉命前來的護士小姐一號失笑道:「這樣也好,手術前有跟女朋友說一下話,多少讓她比較安心一點。」
「啊!」程馥蘭僵硬了一下。
一抹霞紅飛快染上她的面頰,她既羞又驚,不知護士小姐哪來這樣的誤會?
心慌意亂的想要辯解,哪曉得一同前來的護士小姐二號也說:「你女朋友很擔心你呢,護理站的同事都勸過她,但她就是很會胡思亂想,真有夠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