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死定了。」原本正在收拾東西、辦出院手續準備回家的人突然冒出這一句。
一個多禮拜前,程馥蘭風風火火的跟才藝班、音樂班請假,這一個禮拜以來就是待在醫院照顧俞炎翼,幾乎每天陪他住在醫院。
由於擔心行動電話會干擾醫療儀器,她一直很遵守醫院規則,除非是為了必要的聯絡,像是術後要跟遠在加拿大的俞爸、俞媽報告結果這種,她得出去打電話之外,她一律關機省事。
幾乎是在他情況穩定,只等著休養康復之後,她就沒開機了,這會兒整理回家的行李看見行動電話才想到開機這件事,哪曉得打開後不久,殘餘不多的電力卻顯示了一堆簡訊。
來源的最大宗是孫元樵,那個說要追求她的男人。
真的是死定了,這些天她壓根兒就忘了這號人物……
程馥蘭開了簡訊觀看,才看兩則,就決定先打電話聯絡——
「喂,大元嗎?我是馥蘭,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躲你,是家裡發生了一點事,我最近幾乎都待在醫院裡……不是,不是我住院……啊!電話要沒電了。不好意思喔,我等等回家再撥給你好嗎?嗯,好……好,bye。」
收了電話,回頭,看見俞炎翼像鬼一樣貼在她身後,差點把她嚇了一跳。
「你幹麼?」她一臉莫名其妙。
「豬蘭,你記不記得程媽剛去世時,我跟你說的話?」他突然問她。
她困惑的看著他。
俞炎翼沒開口,只是莫測高深的看著她,看得她心裡直發毛。
她試著回想,而俞炎翼記得很清楚。
在遊覽車翻覆的意外發生後,她雖然命大撿回一條命,但也摔得鼻青臉腫兼多處骨折。
在醫院治療時,她知道了母親離世的消息,沒有聲嘶力竭的哀鳴、沒有撕心裂篩那樣的哭天搶地,她只是咬著唇,雪白著臉,靜靜、靜靜的流淚。
再之後,她雖然神色哀傷,在他父母跟她談及母親的後事時忍不住會哭出來。但大致來說,她表現出傷痛的程度遠遠低於所有人的預期。
但那依然只是平靜的假象!
唯有在俞炎翼面前,她不掩飾她的真實情緒,他前往醫院照顧她時,親眼看見她的眼淚從來沒停過,有如負傷小動物般的細細悲泣、咬得已見血痕的下唇,讓他知道她心裡的傷跟痛……
「想哭就大聲哭,又沒關係!」他看不過眼,忍不住出聲。
那時的她吸了吸鼻子,壓抑下不小心逸出的小小泣音,然後眼淚繼續暗暗的流,死命咬著下唇不哭出聲音。
「別這樣,你想哭就哭,不要這樣虐待自己!」
她搖頭,用力的搖搖頭。
「為什麼不行?」看她這樣,他就覺得火大。
「俞爸俞媽知道的話,會擔心的。」她抹去眼淚。
「你神經喔,現在哭這麼爽,不就是因為我爸我媽不在嗎?」他沒好氣。
「可是……」
她遲疑很久,久到他不耐煩的問:「可是什麼?」
「可是媽媽……媽媽她會擔心,如果……」她吸了好幾次鼻子,困難的說著。「如果我哭得太大聲.讓媽媽知道我傷心,那她會牽掛,她一定會的,那她就……就沒辦法往生去西方極樂世界享福了。」
「誰說的?」俞炎翼覺得匪夷所思。
「護士阿姨勸我節哀順變時說的。」太過年輕的生命對死亡之事只能聽聽道聽途說的說法,以防萬一的心態讓她死命遵守著這些規矩。
俞炎翼很想罵她白癡,但他也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如何運作的,生死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遙遠,最後發現不是很保險,只能把話吞回去。
「你坐起來一下。」他站在病床邊指使道。
她含著眼淚,一頭霧水的看著他。
「坐起來就是了!」他惡狠狠的說。
不明所以,程馥蘭還是乖乖配合,在他的幫助下坐了起來,然後,很突然的被他用力抱住。
「你哭吧。」他說。
「……」一顆頭被他蠻力地抱在懷中,她整個人都懵了,不確定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樣子就沒人看見你在哭了。」他自以為聰明的說。
感覺很孩子氣,但那份「體貼」卻很直接的讓她感動,想哭,又想笑,眼淚流了出來,但已經不是片刻前純然悲傷與絕望的淚水。
看不見她的表情跟反應,彷彿也沒了顧忌,俞炎翼自然而然的開口。「不要怕,有我。」
那時,他是這樣對她說的。
程馥蘭其實記得這些過去的事,但……嗯?他現在是想要重現當年的記憶場景嗎?
「小翼仔?」她喚他,語氣十分困惑,因為他就像當年那樣,將她困在他的懷中。
雖然不像當年一樣坐在床上,但比起當年,他又高出許多,也壯了些,所以他環住她時,她一如當年那樣,整個人被圈在他的懷中。
不習慣,她覺得很不習慣。
雖然一直以來兩人對彼此都很瞭解,在生活上交集緊密,但那一直就只是精神層面的認識與瞭解。
他們從不曾……好吧,想到看片子時,她常常一發懶就直接倒在他腿上看到睡著的情況,那個「不曾」也許可以更正為:不常!
除了一起看電視、電影,她看到太無趣直接睡倒在他身上這種很自然的事,他們並不常在肢體上有太過親密的動作出現,就像現在這樣,被圈在他的懷中,她真的很不適應。
那太親密,他靠她太近了……
她不自在,但俞炎翼好像很執意要維持這姿勢似的,見她無措也不退開。
他不想鬆手。
特別是現實來襲,當孫元樵出現,而他又知道這號人物意圖將她納為已有的時候,他說什麼也不肯鬆手……
「那時我跟你說過……」俞炎翼圈著她,重現當年還帶著孩子氣的豪語。「程媽雖然離開了,但是有我,反正你傻傻的,一直也都是我在罩你,以後程媽不在了,換我照顧你就是了,你不要害怕,我讓你靠。」
「你那時的確是這樣說過,語氣還滿自大的。」雖然現下處境很詭異,感覺很不自在,但回想當年就是有一種好笑的感覺,讓程馥蘭放鬆了一些。
「我是說認真的。」俞炎翼又說。
程馥蘭並不想的,但她猜,她現在的表情一定是直接化成一個大問號。
因為她實在不明白他現在到底是在說什麼?
又,究竟是想說什麼?
俞炎翼看著她,開口……
「蘭,我喜歡你。」
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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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俞炎翼他說了。
並不是百分之百的自信,但是在他病發到治療的這段時間以來,他想了很多,觀察了很多,雖然他無法確定得出來的結論是不是他個人過度樂觀下所作的判斷,但他真的覺得自己有機會,也許一直就很有機會,只是他沒把握而已。
關鍵在於他插胸管後,從昏迷狀態醒來時所看見的眼淚。
雖然他看見的是殘留的淚,她已經因為回憶起他小時候的荒唐事而止住了淚水,但他仍是看見了她紅腫的眼,以及來不及擦去的淚。
她試著故作無事,但那種壓抑十分明顯。
俞炎翼很難不聯想到當初程媽去世時的景況,也很難不去想起,每當她有想保護的人,為了不想讓那人擔心煩憂,她可以忍耐到什麼樣的地步。
所以……
有沒有可能……
他其實也是她放在心上、她想要保護的那個人?
這推論讓俞炎翼興起無限希望,再加上他要被推去動手術前,她因為護士小姐的誤會而羞紅困窘的嬌顏,更是大大燃燒起希望的火焰。
在術後休養的這些天,因為疼痛的關係,俞炎翼時常維持沉默,但他其實是分外用心的在觀察,觀察她對他的在乎,以及是如何小心翼翼在照顧他。
他也會憂慮是不是自己一廂情願,但綜合所有,他真的覺得自己有機會、很大的機會,而他,不想再把機會平白拱手讓人了。
挑這時機告白也許很突然,但與其為孫元樵多留機會,他不後悔,他願意在這時直接下這賭注。
俞炎翼睹了,而結果……
「傻瓜。」程馥蘭笑著對他說。
俞炎翼看著她,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她這時的笑容,是在她明顯愣住,約莫有三秒鐘錯愕兼震驚的空白之後才浮現的,那麼,在那三秒鐘的空白裡,她想的是什麼?
還有,這句「傻瓜」所代表的,又是什麼?
「我知道你把我當家人,當姐姐看待,當然是喜歡我的啊,我也很喜歡你,你就像我弟弟一樣嘛。」對著他沉思的表情,她說。
這結果,絕不是俞炎翼想要的。
「我是認真的。」凝眉,俞炎翼說。
「神經,我也是啊。」程馥蘭露出滿分的甜笑,但語意很明顯,她沒弄懂他所謂的「認真」是怎樣的「認真」。
問題就像中央山脈那樣,穩穩當當的阻擋在眼前,但俞炎翼既然要面對了,就不會因為區區一座中央山脈而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