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幫著爹娘打理生意,遇上挫折、有人存心輕薄她,她沒說。
十三歲葵水初來,疼得躲在房裡掩住被子哭,若不是問了娘親,他也不會知道。
戀上陸武,她依然沒說。
就連身世衝擊,最驚慌時,也沒對他說。
曾幾何時,他倆變得如此生分,她也學會防他了……
在她心底,他已經是外人了嗎?
眸底掠過一抹黯然,她瞧見了,急忙道:「不是的!哥哥,我只是……開不了口。」
他注視著她,安靜聆聽,就像回到幼時那樣,會停下腳步等她,說了一堆廢話他也不會嫌她煩,好重視她說的一字一句……因此,她有了勇氣,深吸一口氣,開口。「剛知道的時候,我很慌、很怕,如果我不是陸家的孩子,那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想找哥哥,可是……你心情那麼不好,我知道你有心煩的事,我不敢再去煩你……」
是了,他想起來了,那陣子,他刻意疏遠,因為靠近她,愈來愈無法克制心思浮動,會想抱她,滿腦子綺思。
他其實,厭惡的是自己不純淨的思想。
愈來愈深刻意識到男女之間的差異,卻又不能光明正大放手去爭取,他很苦惱,卻沒想過,表現出來的態度有多麼不耐煩,不自覺傷了她。
畢竟當年他也才十四、五歲,很多事關己則亂,尤其扯上了自己珍視如命的盼兒。
在那左右兩難、怎麼做都會傷到她的情況下,心慌意亂的他早已失了頭緒,便處理得糟糕至極。
事後,想補救已來不及。
她已離他漸遠,走向另一名及時伸出臂彎的男子懷中了。
「雖然不是陸家的孩子讓我很難過,但是比起身世的衝擊,我更害怕的是失去被你寵愛的資格。」
因為不是他的誰,所以他斥離她、不耐煩的神情、收回所有對她的好,她只能每夜躲在房裡哭了又哭,卻不能抗議,不能理直氣壯去向他要求什麼。
不能再對他任性、撒嬌、耍賴,索討他的包容寵愛,沒那樣的身份立場。
她小小聲,就像兒時與他分享小秘密那般地低語:「偷偷告訴你喔,其實,有一段時間,我悄悄喜歡過哥哥……」在知曉他們並非兄妹之後,長年的依賴眷戀,極輕易轉化成為淺淺情愫。
陸祈君震愕,無法置信地瞧著她。
她……說了什麼?是她說錯,還是他渴望太多年,錯聽了什麼……
「別……」他見鬼似的、說不出話來的表情,令她無地自容,僵窘地補充。「一點點、只有一點點啦!」小小情苗,來不及扎根,便教他連根拔起。
這秘密只有她和陸武知曉,怎麼今晚氣氛太溫馨,彷彿回到幼年親密、無所不談的時光,竟口沒遮攔地說了出來,她本是打算一輩子不說的。
所以……若是當時,他曾對她說:「沒關係,小盼兒,哥哥還是會保護你,什麼都不會變……」她其實沒那麼難以接受身世的衝擊?
可他卻沒有陪在她身邊,狠狠背棄了她,連同親情與愛情的寄托。
她沒有父母、沒有家,連最依戀的哥哥也推開她,這才由得陸武深情相伴,給她暖暖溫情,她又怎能不愛?
原來……竟是他親手成就了她與陸武的情緣,他竟然……親手將想留在他懷中的女孩,推向另一個男人懷抱……
好想哭……卻是眼眸乾澀,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早在決定放掉與她白首的冀求後,他就失了流淚、喊痛的資格,他不能後悔……
陸祈君閉上眼,苦苦一笑。
「哥哥……」他的神情太壓抑,陸盼君憂心輕喚,不經意碰觸他冰涼的指尖,沒多想,嫩掌包覆住,想給予些許溫暖,就像小時候他常做的……
陸祈君抽回手,迅速退開。
「別,盼兒……」
她微僵,而後苦笑。「因為不是兄妹嗎?」
後來,終於懂了他的推拒,是為了保她閨譽,以免落人口實。可有些時候,看歲兒賴著他撒嬌,他無論手邊的事情再忙,小歲兒爬到他腿上,他還是會抱牢,任她安安穩穩在懷中睡著……
那些他曾經為她做的,再也沒了,如今他只容歲兒這般纏賴,就因為她不是他妹妹,歲兒才是……她其實曾暗暗嫉妒過歲兒。
那麼可愛、那麼嬌甜、那麼純真無邪喊著她姊姊的歲兒,她竟然在嫉妒她……連她都厭惡自己有這等心思,歲兒若知曉,會有多傷心……
「對不起,盼兒……」他張口,有苦難言。
「我懂。」她淺笑。「哥哥別放心上,我不是說來讓你難受的。我只是想弄明白自己的身世,若問爹娘和福爺爺,他們一定不會說的,我只能問你,哥哥不會瞞我的,對不對?」
不會瞞她?其實他瞞她的事比誰都多……
「你……為何想知道?」
「我要成親了呀,總得讓他們看看我生得如何、嫁了誰。」
「你——不怨他們嗎?」她都被遺棄了呀,幾乎要因那對不負責任的爹娘而凍死街頭,她為何能不怨、不恨?
陸盼君搖頭。「我很感激他們生下我,他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些年必然活在內疚當中,我想讓我的親生爹娘知曉,我現在過得很好,不用擔心我。」
「傻盼兒!」她為何這般貼心善良?所有愧負於她的人,都替他們找盡了理由原諒、寬恕,一顆心清明無垢,學不會怨恨。
他怎麼說得出口,那對遺棄她的父母,並沒有她想的那麼不得已,誰會存心將甫出生的嬰孩丟在風雪中,若沒凍死也被野狗撕吞入腹,後來娘差人在撿到她的地方足足等了月餘,那人不曾後悔、不曾回頭,全然不顧念她的死活,這樣的父母哪裡值得她寬恕諒解?
「真的沒有絲毫線索嗎?」她不死心追問。
他搖頭。「我只記得是在錦繡坊後邊那條街發現你的,身上沒有任何信物、未留隻字片語。」
都存心不要孩子了,豈會留下任何線索。
「這樣嗎……」她失望低喃。
「但我想,那麼可愛的小娃娃,若非生活不允許,誰捨得不要呢?」見她落寞神情,話語自有意識地溜出口,連思考也沒有。「我把你抱回來的時候,身上裹的是舊棉襖,我想你的親爹娘生活應該過得很苦,將你放在那裡,是不希望你跟著他們受苦,盼個有心人能好好善待你。瞧,你這不是過得挺好?」
「嗯。」盼兒淺淺笑了。「我也是這麼想。」
陸祈君輕歎,伸手撫了撫她的發。「盼兒,你一定要記住,沒有人遺棄你,我們每一個人,都很愛、很愛你,包括爹、娘、我、歲兒,還有你的親爹娘,只是用的方式不同,你絕對不是沒有人要的,懂嗎?」
「懂了。」她揚唇,報以感激的微笑。
「要開開心心的,和陸武一輩子恩愛到老,哥哥會永遠替你感到歡喜。別忘了,你是陸家的二小姐,這裡永遠是你的娘家。」他再三交代,牽牽唸唸。
「嗯。」她感動地張手想抱他,又想起什麼,默默地收回手。都七、八年了,老改不了開心難過就想賴住哥哥的習慣,總要他拒絕退開,才記起自己不是小丫頭了。
倒是陸祈君,這回沒避開,牢牢抱了她一記,又迅速放開。
「晚了,回房去吧。」
這是近幾年來,他難得與她最親密的一次。
她愣愣地瞧了他一會兒,而後心滿意足地笑開。「謝謝哥。」
他在彌補這些年對她的疏遠,用那個擁抱告訴她,她與歲兒,都是他最心愛的妹妹嗎?
盼兒離開了,面對滿室寂寥,他卻有了想狂醉一場的衝動。
生平頭一回大醉,為她。
那是在得知她芳心已有所屬,戀著陸武那年的事。
生平第二回大醉,依然是為她。
那是在她親口告訴爹娘,她要嫁陸武時的事。
究竟什麼時候……對她斷了念,打定主意一輩子藏住她的身世呢?
他想了又想,有一年,鄰近一戶人家娶親,她順口便道:「真好。哥哥什麼時候要娶親?能嫁哥哥的人,真有福氣。」
他心念一動,當下便把握機會試探她。「難不成我苛待你了?當我妹妹、嬌貴的陸家二小姐就沒福氣嗎?」
她反駁道:「那又不一樣,兄妹親情與男女情愛是兩回事嘛!」
「那……」他猶豫了會兒,小心翼翼試探。「若能由得你選擇,我的妻子、陸家二小姐,你要哪一個?」
「當然是陸家二小姐。」她沒考慮太久,順口便道:「有哥哥疼,有爹娘愛,比較好。」
這是她自己選的,她寧當陸家二小姐,不要他的愛情,他又如何能違背她的心意?
從那一日起,他死了心,不再奢想。
他保住她的驕傲,讓她一輩子理直氣壯擁有這個家,當她備受嬌寵的陸家二小姐,可現在……
現在她卻告訴他,她其實知曉自己是棄兒,與陸家毫無干係,那他這些年強抑情感,忍痛放手,究竟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