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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樓雨晴

  若非顧慮娘的身子,他知道爹其實好想要個女兒的。

  他無法在這當口告訴盼兒,她不是這個家的孩子,歲兒才是爹不折不扣的掌上明珠,陸家真正的千金小姐。

  原是萬千寵愛於一身,有寵她的爹、惜她的娘、疼愛她的兄長,如今多了歲兒分去原本獨享的一切,若知曉這些其實都是歲兒的,一夕之間由尊貴的陸二小姐變成一無所有的棄嬰,她要怎麼承受?

  她一定會很難受、很難受的。

  於是,他又吞了回去,怎麼也說不出口。

  而後,一年、又一年過去,在那些關鍵時刻沒說出口,往後,就更說不出口了。

  他一直在等,總想著,再過一會兒,等過一陣子時機較為適當,他就會說,盼兒的失望與衝擊會小一點。

  這一等,便等成了盼兒走入別人懷抱,成為另一個男人收藏的珍寶。

  一直到後來,他終於明白,會教盼兒傷心難過的事,這一輩子他永遠都找不到適當時機。

  他說不出口。

  他無法做出傷害她的事,無法看著她落淚。

  因此,他注定只能看著她,成為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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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不稀罕仗著身份達成什麼目的,你等著,我一定會讓盼兒親口告訴你,她要嫁我。」

  九歲那年,他對父親發下這般豪語。曾幾何時,他放棄了那樣的堅持,甘心退居身後,這一生,只願是兄長,也只能是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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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等我!」

  前頭的人當沒聽到。

  外頭天氣熱得要命,他去鋪子裡查個帳,她跟來做什麼?

  「哥——唉喲!」步伐太急,絆著裙角,仆跌在地。

  一如幼時那般,總膩著他,到哪兒都跟前跟後的,有時不讓她跟,她跑得急了、跌跤了,他就會很無奈地回頭,嘴裡罵她笨,然後抱她、背她、哪兒都帶著她,任她賴皮。

  她以為這回也一樣,在他回頭時,好甜好甜地衝著他笑。

  「你真的很笨耶,都幾歲人了,連走個路都不會。」幾乎是順手地要翻她袖口查看手肘有無擦傷,臨伸手前,又頓住,思及那些蜚短流長。

  盼兒不是孩子了,十歲……再過個三、五年,也是大姑娘了……

  可她似乎沒有姑娘家的自覺,仍將自己當成三歲娃兒,純真信任地賴靠進他胸懷,他甚至已略略感覺到,女孩兒獨有的曲線起伏,並且無法自制地為此心思浮動,隱隱約約教她給挑動起熾熱……

  他著慌地退開,教她撲了個空。

  「你回去。」他想起了下人間的耳語,將她說得好難聽,才十歲,已名節盡損……

  他——趕她?!

  頭一回被他棄下,她無法置信。

  見他真要走遠,她七手八腳爬起,趕緊追在後頭。「哥哥、哥哥——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嘛!」

  「我沒有!」

  「你都不理我。」這陣子老陰陽怪氣的。

  「我說我沒有!」

  「你看你看!那麼凶還說沒有!」

  「陸盼君,你煩不煩!」

  她停住腳步。

  氣氛很靜、很僵。

  哥哥說過她笨,說過她呆,還說過她廢材,都是用很包容、很寵溺的口氣在說,就是沒用過這麼厭膩的語氣嫌她煩過。

  她眼眶凝著淚,被人嫌棄的感覺,很受傷。

  「不煩就不煩,我去找小武就是了!」她賭氣跑開,沒瞧見身後懊惱不已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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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討厭……」輕喃聲逸出唇畔,由睡夢中幽幽醒轉,先是留意到覆在身上的披風,向風處一道暗影籠罩,替她擋去寒風,無聲守護。

  眸光暖了,她柔柔揚聲一喚:「武哥。」

  男子垂眸,在她坐起身時,接住下滑的披風,往她肩頭裹覆住。

  明明是雙長年勞動的雙手,粗獷而帶著薄繭,披風繫帶在長指間繞動、系結的舉動卻輕巧而溫柔。

  繫好繩結,他將長髮由披風裡勾出,微微梳順,散落肩後。

  「你幾時來的?」

  「才一會兒。」陸武輕描淡寫帶過,但她知道,一定有好一陣子了,桌上那壺端來的茶都冷了。

  他總是如此,無論再久,都會無聲地在守在她身後,不驚擾地護著她。她會心一笑。

  「小姐怎麼在亭子裡就睡著了?會受涼的。」陸武緩步移開,端起長亭石桌上的茶水,倒了杯,以內力溫熱,這才端來給她暖身。

  她淺笑,纖掌探向他,他順勢握住,將她扶坐起身,熱茶放入她掌心。

  「武哥,坐啊。」她挪了個位,示意他坐下來。

  陸武在她身後端坐,留心守護。

  「武哥,你別這麼拘束,咱們都要成夫妻了。」啜了口熱茶,將身子往後偎靠,倚在他厚實臂彎間。

  「改不了。」陸武神情有絲赧然,他沒抱過別人,不曉得女孩兒的身軀是否都如她這般柔軟馨香,每當她主動親近,鐵錚錚的硬漢也要手足無措,可雙臂仍是謹慎護著。

  一直以來,總是如此,護衛她已成習慣。

  長指劃去她眼角那抹殘淚,心裡明白,她方才是夢見了什麼。

  他低問:「還怨少爺?」

  她搖頭。「不怨了。」

  很久沒想起那些事了,只是不曉得為什麼,與陸武成親在即,竟又夢見那些不愉快的記憶,那被哥哥棄下的傷心仍歷歷在目。

  「大少爺……」他頓了頓,似在思索如何措詞。「並非你以為的那般無情,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小姐好。」

  約莫是在小姐十來歲那幾年,正處於女孩與女人轉變間的尷尬時期,小姐與少爺漸行漸遠,少爺待她日漸疏離,不再那樣如影隨形,那些個日子,小姐很受傷,總哭著來找他,嘴裡是痛罵哥哥好壞、好可惡,心裡卻又不斷地檢討,自己究竟是哪裡做錯,惹哥哥討厭了……那惶然不安的模樣,他看了,心總是擰著。

  他們是主子,他是下人,無法多言,更無權質問主子的行為,只能默默地聽,靜靜守護,在她傷心孤單時,有個人可以說,有個人伴著她。

  一直到後來,他逐漸明白少爺背後的用心,對少爺的不諒解這才淡去。

  「有些流言……對小姐不是很好聽,我想大少爺也是有所顧慮……」

  那些時日,街坊間的耳語議論他多少聽了些,將她說得極難以入耳,關於她的身世,原就已被大做文章,甚至有人揣測過她是老爺未過世前與兒媳苟合所生,並非陸君遙所出;而後,更因她與陸祈君形影不離,姿態過親,便說她恬不知恥,姑侄淫穢亂倫……

  或許,少爺是有所耳聞了吧!若不適當疏遠,她還怎麼做人?

  「嗯,我懂。」十來歲時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地怨著哥哥,年紀長了,怎還會如此不懂事?

  哥哥一向疼寵她,待她千般恩義,無論做任何決定,總是為了她好,不會存心要她難受,就算當時不懂,這些年下來也總該體悟他的用心良苦。

  「那……成親之事,小姐是否該再多做思量?」

  「哥哥是哥哥,你是你,兩回事。」

  「若少爺待你有心呢?」

  她微訝,偏頭笑覷他。「你在吃醋?」

  剛毅面容微窘,不自在地偏開頭。

  她低低笑開,纖指輕刮他面頰。大男人的,臉皮那樣薄,禁不住她三兩下逗弄。

  她笑歎,柔柔低訴。「武哥,我愛的是你,不是從前與哥哥賭氣,來找你訴苦的那種心情,是心裡頭真有你。」

  陸武以為她願與他成親,是心裡頭還埋怨哥哥嗎?不,不是的,她不氣哥哥,他的用心,她是真的懂了,只是那些日子,被他遠遠排拒的心慌與無助,他卻不明白。她其實很怕,哥哥再也不要她了,那時的孤單、害怕,只有陸武明白,是這個男人,始終陪伴身側,在她需要的時候,無條件張開臂彎,容她依靠。

  數年來的相依、相伴,心事與他分享,她懂這男人一心只為她,一點、一滴埋下情感,成了眷戀。

  身世的衝擊、哥哥的疏遠,最混亂失措的那些年,只要回過頭,身邊永遠有他,這樣的男人,教她如何不愛?

  他,成了她最安心的歸屬。

  她懂得,即使失去所有,一定還會有他,她能夠感受到,這個男人藏在無聲守護之下、深沉的情意,那些哥哥不能給的,他全給了,一份真正屬於她、只屬於她陸盼君一個人獨佔的感情,不與誰分享,名正言順。

  若是心裡頭仍放不下對哥哥的依戀,她不會願意嫁他。打從她改口喚聲「武哥」,他就再也不是下人,她也不是小姐了,在彼此面前,他們是對等的,除了平凡夫妻,執手相依,不會再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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