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她的指控,真夜沒有否認,只道:「你受傷了,我先送你回去敷藥。」
「敷藥?」
她皺眉,爆現怒容:「是敷衍我吧!」不顧手臂疼痛。她逾越尊卑界限,一把揪住當朝太子的衣襟,怒氣沖沖問:「你告訴我,為什麼要拋下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讓你連聲再見都不說就要把我丟下?」
「你沒有做錯事,是我不好。」他擔心地看著她今晚她有些失控,身上又都是傷,他心疼她的傷。
「對,是你不好。」她咬一咬牙,忽地鬆開手。
早該發現真夜想拋下她的,仔細想來,這陣子並不是完全沒有跡象,在皇朝,在海上,在回到盛京之後,在五天前,以及前一刻在馬車上,他都是想要拋下她,是她蠢,沒有發現,還想著等她考上進士以後,要回過頭來助他……
「你若不要我留在你身邊煩你,大可直接叫我滾蛋。」沒發覺自己又說了粗話,「又何必玩這種幼稚的騙局,騙我回家,還說會派龍英來接我?!」她繼續用力罵人,還是很氣,「你當我三歲小孩?!我黃梨江是那種可以任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麼?」
「你不是。」真夜承認,一開始,他只是想要用比較婉轉的方式,放她自由去飛啊。他完全沒料到她會猛追過來,導致現在這難堪的對峙局面。
「算你明白!」
她抹去臉上濕意又道」既然如此,那麼你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想拋棄她,然後再另找一個比較不囉嗦的侍讀麼?
彷彿看穿她得心,他眼眸幽暗地道:「成年的太子不需要侍讀,黃梨江,你不可以再當我的侍讀了。」你有你的路要走。
「我沒有跟你道再見,那是我的疏失。因為我本來還有點醉,不小心忘記了,再見,黃梨江。」再見 ,小梨子。
「這樣你可滿意了?還是你要我這個堂堂太子跪下來向你請罪?說對不住,我不該隨便拋下你?我太需要你?沒有你,我會死得很難看?」心碎而死的人一定很難看的吧!
「很抱歉,這些話太傷感情,原本我實在不想說出口的。」現在雖然說出口了,卻刺得他全身不舒服到極點,真想拿頭去撞牆。
「對,這些話太傷感情,你實在不該說出口的。」此時,黃梨江狂亂的表情在發洩後,總算稍稍平靜下來。風暴逐漸過去,眼神隨之恢復清明。」你該說清楚的是,為什麼做出這種決定!難道你認為你無法保護我麼?還是你又要說,倘若東宮生變,你會犧牲我,只因你沒有保護我們這些隨從的力量?」她怎麼會不明白,真夜堅信自己不能不足以擔當重任,他總要身邊人有能力保護自己,因為他可能無法周全所有的人。正因為覺得自己能力不足,才必須更加努力,真夜很努力地保護著他身邊的人,她是被保護著,沒有比她更清楚,她是多麼被看重,珍視著,直到今晚,她也還是在他守護之下,既然明白了這些,她怎麼可能任由他拋下她。
真夜不該訝異的。眼前這少女有一顆玲瓏心,一向用最剔透的眸子注視著他,她怎麼可能會想不到他的心思。
「的確,倘若東宮生變,我無法護你。」他握緊拳,坦誠道:「你還有大好前程,不必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你不也曾說過,終有一天你會離開我,那麼,現在就走吧!反正我不可能成為你心中想要追隨的君主,我母后那邊,我自會擋下來,你走吧。」
「我確實說過想離開你那樣的話。」但那時她還不夠瞭解他,而且還有一點生氣,人在生氣時說的話,怎麼能算數。
「我也說過,你不是我想效忠的君主那樣的話。」算她腦袋不清楚,管他君不君的,反正她又還不是誰的臣,她只是想留在真夜身邊,即使他經常惹她心煩,也還是希望能和他患難與共。
「我甚至還有更多的話不曾對你說過,可惜你就要拋下我了,再也沒可能聽見那些腹黑之語。」她驕傲地仰起頭,拒絕讓被人拋棄的陰影打敗,「不過,瞧見你一臉好奇的樣子,我就好心透露個一、兩句讓你洗洗耳。」
夜深人靜,月光幽淡,原該禁夜的京城大街上,他們像情人般站在這裡吵架,明天鐵定謠言紛起。
真夜確實很想聽聽她內心那些腹黑之語,卻也覺得眼前情景十分異詭。
「明光太子,你給我聽著,要有一朝我黃梨江考取了功名,在朝堂上,翻手作雲覆手雨,你就別叫我遇見了,不然我鐵定讓你嘗一嘗,什麼叫做『悔不當初』的滋味!」她咬緊牙根,狠著心道。
掏心掏肺說出這一番形同告別的話,她猛然別開臉去,再也說不出半個字,無論什麼腹黑之語。
真夜的立場與用心,她不是不明白。
她只怕,不想這麼快離開他,她原以為他們還有時間,這四年來,不知不覺中,他還是他,而她卻已不是當年在太學初獲玉扇的那個她了。
如今他代替她做了決定,還費心想了個比較不傷人的方式送她回家,她卻不知感激,不領情,還當街咒罵太子……她,她真是被寵壞了,她……
「都說完了?」真夜長長歎了一口氣,等候半晌,沒再聽見她回應。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他忍不住走近一步,卻沒敢碰觸她。
「想來你的腹黑之語也不過爾爾,黃梨江。我看我們就此分別吧,除非你考上功名,又入我東宮任職,否則你與我之間的一切,就到今天為止。」再見了,小梨子。這樣可算是正式告別了?
「不用太想念我。」因為我會很想念你,那份想念鐵定足夠兩個人用。「這一次,你應該不會再追著我的馬車狂奔了吧?」他憂心地看著她顫抖的雙腿,怕她連走路回家都做不到。
「對了,你可知京城裡最好吃的茶食在哪兒麼?」他突然問起,又自己答道:「城東天暖閣,城西百膳府,城南碧水軒,城北倚鳳樓,盛京最有名的茶樓就這四家,等你不在我身邊攪局,我可就有口福啦。」
真夜猛地閉嘴,轉過身前,叮囑道:「回家路上小心些,別嚇著人了,你回去吧,我在這兒把風,免得有更夫經過,誤以為有鬼在街上出沒,嚇破了膽,你快走。」
黃梨江忍著沒回頭,她握起拳,忍著傷口的痛楚緩緩舉步走回家。
小梨子,不要回頭,真夜站在原地看著,怕她一回頭,他回衝上前去抓住他,帶她一起回東宮。
千萬,千萬不要回頭,黃梨江舉步維艱地往第九條街走去,怕一停下,會很沒志氣地想要回過頭巴住他,求他不要讓她走。
可是,心裡好難受,她邊走邊掉淚,又不敢擦眼淚,怕他看出她在哭泣,會不忍心讓她走,那樣一來,方纔那麼討厭的事情又得再經歷一遍。她不想再聽見他說一次「再見」,這兩字,好刺耳,令人全身不舒服到極點。她再也不為了這兩個字耿耿於懷。她就要回家了,以後,再也不是東宮侍讀,往後,她還沒有想清楚,不再是東宮侍讀的日子該怎麼過?
但她終究會想透徹的。她畢竟是天朝百年難得一見得神童子不是?她怎麼可能會有想不透徹的時候。
真夜在她身後看著,也許他不知道,但她明白,即使他決定拋下她,他也還是在守護她,背後那一雙守護的眼睛,此刻應該盛滿溫暖、不捨與堅定吧,他必定會一路看著她龜步走回家。
再見,真夜。
第14章(1)
「是城西柳家的千金……」
「柳家千金?不就是那尚書府……?」
「柳尚書世代在朝為官,是書香門第,柳家千金會獲選也不令人意外,只是聽說……」
「聽說皇后娘娘雖然中意柳家千金,但柳家卻不怎麼歡喜和皇室結這個親呢。」
「哦?這話怎說?」
「你沒聽說過麼?太子才德在眾皇子之末,是陌上塵哪……」
「啊,這麼說來,說不定結這門親反而不是件好事……」
「噓。這我也是聽柳家的僕人說的,我聽說啊……」
好個惠風和暢的暮春時節,盛京最著名的四大茶樓之一,位於城東第六條街的天暖閣,二樓臨窗雅座前,坐著一名俊俏的少年公子,他獨坐紅梨木桌前,手上一把玉骨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風。
桌上茶煙裊裊,從透出的香味來看,正是今年春雨未降前即行采收的春鮮茶。此茶僅產於南城夏零縣高山,每年春季皆由夏零茶商從南北運河送至京城喊價,是盛京春季各大茶樓競相購買的珍貴茶種。
只見那白衣公子一口品茗,一手伸向瓷盤上去了一塊豆泥雪糕,極有豈止地嘗了一小口後,隨即側扇遮臉,接連塞勒兩塊糕點進嘴裡,這才風姿優雅地重新搖起扇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