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閣位於御街旁,底下大街人來人往。
許多擠不進天暖閣品茶賞味的盛京老百姓,就坐在天暖閣外附近的露天茶棚裡,大口喝著茶水,聊著京城裡最鮮的時事傳聞。
傳聞,今日明光太子選妃,被選中的名門閨女持皇后金貼入宮參加百花宴,伊始城中名女子爭奇鬥艷,民間還傳出有畫師將百花宴中的眾佳麗繪成「百花譜」,在某些富貴家門中悄悄流傳呢。
傳聞,百花宴上,太子獨鍾戶部尚書千金柳琅環。
柳家家規嚴謹,琅環小姐平日足不出戶,即使出門到寺廟為家人焚香祈福,也必然乘轎戴紗,因此據聞雖有天仙之容,卻從來沒人見過她究竟是何相貌。
街頭巷尾的閒話繼續著……
那坐在天暖閣二樓、居高臨下接收各路傳聞的白衣俏公子,在聽見一則有點久遠以前的耳語時,閒閒搖扇的手倏地停住。
「……所以,那位天朝神童真被逐出東宮了?」
「可不是。聽說黃翰林家為這件事整日大門深鎖,連僕人都閉不出戶半個多月了呢,想來也是知道怕羞……不過這更證明了一件事,就是那位「陌上塵」果然無德啊,竟連天朝赫赫有名的神童也不知珍惜……」
白衣公了挑了挑眉,又聽見——
「說到那黃翰林家,前陣子,大約也是半個多月前吧,有個巡夜的更夫昏倒在第九條大街旁呢!白天他被人用水潑醒時,嘴裡還直嚷著「見鬼了」、「見鬼了」,聽說附近住家在那夜裡,確實聽見了好生淒厲的呼聲,說不得,該不會真有些不淨吧?」
「難說。那黃翰林家也是有些詭異,平時可曾有人見過那黃夫人?沒有是吧!除了多年前黃家神童周睟舉行家宴時,黃翰林邀了些官員入府,看他公子捉鬮,可後來就沒聽說有哪一家和他們府上走得熱……」
街旁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八卦著。真實與不實的的謠言滿城紛飛,真像是這暮春時節滿城的柳絮,飛到東又飛到西。
白衣俏公子坐在這窗邊不過約莫一個時間來著,就已經知曉了京城老百姓們眼下最關心的時事,比朝廷按時公告的邸報還鮮呢!
「葉公子,這邊請。」天暖閣掌櫃的領著一名翩翩綠衣青年步上樓來。
見二樓臨窗雅座已無空位,正準備領人上包廂,那青年公子卻道:」那兒不是還有個位子麼?」玉骨折扇遙指著白衣公子所坐的臨街窗邊——
一桌雙位,卻只有一人獨坐窗旁品茗。
「啊,那是江公子包下的。」
「無妨,我就想坐那裡。」他掏出一枚銀貫子遞給掌櫃,笑道:」連那位公子的賬一起算。」
江姓白衣公子俊眸橫過扇面瞥來一眼,似想瞧瞧是什麼人如此無禮,沒問過桌主意見,就自作決定。
眼神才瞟去一瞬,那葉姓公子已健步來到桌旁。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公子好雅興,不知可否與葉某同享這份閒情?」
「江梨生性孤僻,不樂意與不熟識的人同坐,請公子另尋它位。「
葉公子把玩著手上玉扇,被拒後也不覺得難堪,依舊笑道:「偏偏公子所挑選的,正是葉某平時喜歡的座位,雖說事有先來後到,但相逢即是有緣,公子何妨與葉某結個善緣?」
白衣公子冷峻道:「你意思是要我施捨?」善緣是佛家釋氏所說,能施捨,方能結善緣。
「公子說話素來如此針鋒相對?」
「那要看與江某說話的人是否投緣。」
「真巧,我正覺得與公子投緣呢!」
「投不投緣這種事情,得雙方都同意才能算數的吧。」
「倘若其中一方先有感覺,願意等候另一方慢慢培養,也不失為相處之道啊。」
儘管兩人皆察覺他們的對話已經引來週遭人的注目,仍忍不住你來我往一番。白衣公子唇角冷不妨逸出一抹笑意。
「好會辯的一張嘴,看來不請公子坐下,你我就要成為京城裡最新閒話的主角了。敢問公子貴姓大名?」
那青年笑答:「敝姓葉,單名一個真字。」
「葉公子,請坐吧。」
瞟了眼桌上各色的茶食小點,葉真笑問:「這天暖閣最有名的春季茶食是翡翠玫瑰凍,江公子嘗過沒有?」
「江梨頭一次來天暖閣,不如葉公子熟門熟路。」乾脆把食單上所有的茶食都點一盤來嘗。
「……那,桌上這麼多茶食,江公子可食得下?」
「慢慢吃,自然食得下。」只是全吃下肚後,回家就甭吃晚飯了。
「哪,這便是翡翠玫瑰凍,取這名字,是因為有濃郁的茶香與春茶色澤搭配盤裡玫瑰醬一起入喉,更是清香爽口,公子不妨嘗嘗看。」葉真挑起一碟茶綠色的凍品,遞給江梨,隨後自己動手撿了一個酥餅,塞進自己嘴裡咀嚼吞下,才又道:「怕公子食不下,其他各色茶食全分給葉某一半。」
天暖閣的點心十分美味爽口,雖然她胃口不見得大,但她原想要一個人慢慢吃,順便聽些城裡最新閒話的。
這葉真吃得這麼快,一個胃像無底袋,萬一太快掃完桌上茶食,讓她桌上空空,還能佔著這個聽閒話的好位置不走麼?
「一回生、二回熟,江公子何必如此拘禮?要熟悉一個人,共食是最快的方式了。」
「聽來,葉公子似乎常與人共食?」到處吃,到處睡,不知到底有多沒節操!
「其實也還好,與葉某共食過的人,五根手指數得完。」他大方說道,手也沒閒著,每一盤茶食都取走一半,留下一半給對坐的俊俏公子。
五人之內?除她以外,不知還有誰?最近盛京裡閒話滿天飛的柳家千金是否也在其中?
見他胃口大好,旋風般掃完各色茶食,卻又都記得留下一半給她。
化名江梨的「前」東宮侍讀黃梨江看著她的「前」主子太子真夜,忍不住將桌邊一盤櫻桃酪推給他。
「不夠的話,這也給你。反正我不習慣跟陌生人共食。」看他胃口這麼好,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餓了多久。
他接過裝著櫻桃酪的小茶盤,卻只是往一旁擺著,自斟了一杯香茗,隔著茶煙瞅著對面而坐的她。
「好吃麼?」
她微瞠目,輕點頭。「嗯。」這男人對美食的鑒賞力是沒得挑剔的,也算是他的特殊才華吧。
笑意浮現他眼眸與微彎的唇。「拒絕美食不是我的天性,可剛瞧公子品嚐時的滿足神情,對我來說別是一種享受,所以我還是看著公子享受就好。」
她略抿了抿嘴。半個多月不見,他還是老樣子。別以為在話裡加糖加蜜她就會被傻不登的被迷去了心神。她又不是不認識他。
「唰」的一聲打開手中折扇,有些費勁地做出瀟灑的姿態,搖了搖扇,半遮住自己的側面。
天暖閣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地方,她雖然選坐窗邊,有背光之利,教旁人不容易識清她的長相,但能遮多少算多少吧!
反正盛京裡的男子不知何時開始,竟流行起「側扇」的風尚。光從這口窗子往外看去,大街上起碼有一半的年輕男子皆在腰間懸扇,至於其他的另一半,則莫不以扇遮面,絲毫不嫌奇怪地走在大街上。
正分神,忽聽見「唰」地一聲,始作俑者打開他手中玉扇,閒適又自在地扇起風來。
她回過頭,看著他渾然天成的動作,巧妙的以扇面遮住旁人窺視,另一隻手則撩開她的頭髮,拇指輕輕觸碰她沒敷藥的臉頰。半個月前摔傷的地方已經消腫,瘀痕也轉淡,幾乎看不出來了。
「傷……好些了沒?」
「好……好極了!」她突然站起來,看著送來滾燙熱水的夥計道:「來得正好,我正想請人添水呢。」
那夥計被她突然站起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訓練有素的他還是穩穩捉住大茶壺的握把,沒讓熱水灑出來。
發現白衣公子是新面孔,顯然是頭一次來天暖閣,他連忙道:「下回公子若有需要什麼,拉動桌邊那條繩,小的就會過來了。」
「是啊,我正要告訴你呢。」真夜——此時又成了葉真,橫過桌面打趣著拉了拉那條繩。「瞧,只要你拉這條繩就行了。是吧,夥計?」
「是、是。」夥計勤快地點頭道:「咱們天暖閣以客為尊,那繩繫著一個金鈴,連接到一樓的膳房裡,只要有人拉繩,我們底下跑堂的聽到鈴聲,就會趕緊過來招呼客人了。這金鈴的構想還是當家主子想出來的呢。」
「真周到。」難怪先前偶爾會聽到鈴聲。江梨點頭道:「我曉得了。勞煩添水吧。」
「那,公子有需要儘管再傳喚小的。」那小夥計手腳俐落地為他們添滿水後,隨即告退,趕著招呼另一桌客人去了。
江梨重新坐下後,忍不住道:「不愧是京城四大茶樓之一,會做生意。」
「茶食也精緻好吃。」綠衣青年沒再重新落座,只倚在桌旁笑睇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