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是藏有深仇大恨,但他可明白自己這些怨怒是向著誰?
別過頭。她淡聲道:「你別再說了,先擔心自個兒吧。」
無奈鳥座使執意要她幫忙,「不……小琴,你分明也清楚,今日若不有所犧牲,咱們全都無法離開這兒的……看在咱們的交情上,你答應我,帶著四個孩子活下去……」再度解決兩人,他壓低嗓子說道。
「聽我說,後山木屋裡有個暗門,你等會兒帶著孩子逃去那兒,按下機關後,便再也無人可進去,裡頭的飲水食物夠你們躲上個把月了,之後時機對了,再順著密道走,那是通往山下的路……你答應我,護著孩子們離開好嗎?」
「……」月琴僅是不斷殺敵,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小琴?」他執意要聽到她的回應。
「……」
「小琴,你答應我?」時間不多了啊,再這樣下去,大家全都會死在這兒的。
「……」月琴瞪著他,還是不願回答,唯有猶疑的眼神透露出些許猶豫。
吞日,若是你明白今日一切都是我引來的、皆定我刻意造成的,你還會要我護著孩子們嗎?你還會相信我嗎?
「小琴,我相信你!」像是知道她的猶豫、她的混亂與矛盾,鳥座使僅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清楚地說道。
「……走!」聞言,月使心一狠,護著四名孩子往後撤。
「鳥爺爺!」喜容在柳熙斐懷裡不住的往後看,「婆婆,鳥爺爺不跟我們走嗎?爺爺……您要丟下容兒嗎?爺爺!爺爺……不要、不要……為什麼你們人人都想留下?爺爺……您跟上、跟上啊!」
「鳥娃兒,別哭了,你要爺爺一輩子記住你這愛哭樣兒嗎?小琴,幫我照顧丫頭!守著少主啊!」鳥吞日對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大聲叮嚀道。
他其實什麼都清楚,他知道小琴本名叫什麼,也明白這樣的要求對小琴有多麼為難,只是、只是他也清楚她骨子裡是多麼善良的一個人,所以他賭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他一直注視著月琴離去的身影…
像是聽到他的叮嚀,她身形略略停頓,再微乎其微的點了個頭,然後護著這一群孩子遠離這場血腥。
他細細的、牢牢的記住她離去的身影,再小心翼翼的收進心底。
最後,眼見他們可以平安離去,他才輕輕的說:「還有,希望來生我敢對著你說「嫁給我」……」隨即一笑,輕啐道:「嘖!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風花雪月!我果然是孩子們口中的瘋癲老頭啊!哈哈!」
而後牙一咬,他回頭面對那些殺不盡的貪婪人,豪氣的笑道:
「來吧!我鳥吞日今日死守水榭門,若要追上小琴與少主,先踩過我鳥吞曰的屍首吧!哈哈!」他吹了聲響亮的口哨,招來更多的雄鷹。「唉!老朋友們,拜託你們了!」
那日,被柳熙斐護在懷裡的喜容,眼中最後的景像是浴血的鳥爺爺,難得正經展現高超武藝的鳥爺爺、平日與鳥爺爺在山上一同斗弄、餵食的鷹兒們、與那群笑得醜陋的江湖人……
她不敢不願不想看下去,卻又好想記住鳥爺爺的身影,於是她忍著懼怕還是一直看一直看……
少主哥哥輕功極好,走得好快,所以,鳥爺爺的身影就算她再怎麼努力盯著,仍是漸漸縮小,終至再也瞧不見……
然後,沿途的柳兒、杏兒、花姨、風伯伯慘死的屍體也是如此地映入她的眼簾,再…消逝……
她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著一顆落下,來不及滴落便被吹過的風擦掉……
她好想請風兒像吹乾她的淚珠一般,也吹走這一切……
將這一場惡夢吹走吹散,讓大家都忘了吧……
禁不住驚嚇、擔憂、懼意、難過……過多的情緒充塞於她的腦海,終於,眼一黑,她昏倒在柳熙斐的懷甲。
「……哥哥,少主哥哥,少主哥哥你醒了!」
一睜眼是刺目的光線,眼睫眨了幾下適應後,映人眼簾清晰的身影是喜容擔憂的神情。
她的秀眉緊皺、面容蒼白,一雙明亮大眼既像睡眠不足,又像是哭過一場後的紅腫,直到他醒來,這一張愁容小臉才勉強破涕為笑。
驀地,柳熙斐瞠目緊張道:「容兒,你喚我什麼?」
「……少主哥哥。」她輕聲道,眼角還閃著淚光,嘴角卻綻出一朵笑花。
「你想起來了?」
自從那事之後,容兒再也不穿淺色衣裳,怕血、討厭任何的慶祝、不愛熱鬧,而且還忘了水榭門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幼時那老在耳畔邊打轉著的「少主哥哥」嬌甜嗓音,從那之後,再也聽不見了。
剛剛,剛剛她卻說出口了!他心裡一個激動,伸手欲扯過她緊緊摟住——
碰!
伴隨著重物碰撞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花玨帶笑的聲音:
「喲!我的呆呆小徒,怎麼少主一醒,你就開心的拿頭撞床哪!雖然你那顆小呆頭平日也沒啥作用,擺著也是挺可愛的,何苦加個腫包?」
「……」明明是少主哥哥害的……死花玨,趁著她疼得口不能言就胡言亂語,等會就知道!喜容揉著頭想著。
「容兒,你還好吧?」柳熙斐擔憂的問道。
方纔心裡激動,倒忘了初醒的自己氣力不足,才會在扯過容兒後無法控制力量的使她撞上床板無力阻止。
「……還好。」只是很痛罷了,但她不想讓少主哥哥在重傷之餘還得擔心她。「少主哥哥,那一幫賊人我們已經處置好了,我與花玨讓他們服下「忘憂散」,他們會忘了水榭門與柳莊的一切。」她順道補充那日的後續結果好讓少主哥哥安心靜養。
「嗯……那月使……她呢?」確認過她沒事後,柳熙斐隨之而來的問題,令在場的兩人稍稍舒坦的眉宇又緊緊攏上。
「關在牢裡,由風熾看著。」提到月使,花玨一整方才嘻笑的神情,嚴肅地道。
「……唉!」柳熙斐輕歎,「別太折騰她了…」
「少主?」
「少主哥哥……能讓我見一見月婆婆嗎?」喜容輕聲道。
擔憂,憤恨、不解、難過、不敢置信、迫切期盼等種種對月使的複雜心情全寫在臉上。
之前擔憂少主哥哥,所以守在他的床邊照料著,如今見他甦醒,她想去探探月婆婆,親口對她問一句——
為什麼?
似是明白她的心情,柳熙斐僅是沉默,過了一會才對她說:「再怎麼樣,她畢竟是這七年來陪著咱們的月使,你若是不忍就別去了吧,別勉強自己……」
「少主哥哥,我不會因此就性情大變,只不過婆婆傷你至此,我同時也不可能若無其事地敬她如昔,只有你、只有你是容兒萬萬不能失去的那一個……」
當時她是這樣堅定的回少主哥哥的。就因為如此,她才一定要問清真相,但此時前往的腳步卻有如千斤重。
不想面對月婆婆哪!若說當年的鳥爺爺是無條件的溺愛她。那這七年來月婆婆便是同時扮演著嚴父慈母的角色,教她如何將至親與仇人劃上等號?
再如何不願,她也已到達柳莊地牢。
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她第一次進來的晦暗地方,竟是為了月婆婆……
一見是她,風熾先是深深的注視她一會,而後幫她打開大牢的鐵鏈。
「婆婆……」她輕喊。
才過了幾日,月婆婆竟似蒼老了數十歲,但她身無外傷,想必是風熾還敬她是月使而未多加折磨,僅是將她囚禁於此。
此時她靜坐在地上,瘦弱的身影絲毫無行兇後的慌亂,沉定又安穩地閉目養神。
「……鳥娃兒?!你來做什麼?」聽見有人來,原本合眸的她睜眼,而後錯愕的問道。
沒想到是這丫頭!她以為那群孩子必定會為了擔憂娃兒的心情而不讓她前來。她想過任何一個審她的人,卻沒有料到是鳥娃兒……
最不想傷害的就是這小丫頭啊……唉!
「婆婆,為什麼……您為什麼要這樣做?」喜容難過的問道,因心裡激動,聲音微微顫著。
就算那日她看穿是婆婆,就算是她親眼見到婆婆傷了少主哥哥的,就算婆婆自己承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策劃的……
她還是想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一切不是真的!
「……」月琴不語。
「婆婆!」喜容急切的喚道,眼神慌亂無措。
告訴我!告訴我這一切不是真的呀!婆婆……
又是一陣令人坐立難安的靜默,不知過了多久,月琴才緩緩啟口:
「那日,你聽見了……我恨!我恨柳謝悠殺了我的緋兒!我巴不得拿所有人的命來換我的緋兒!」一字字帶著血淚的控訴、句句充滿清晰的恨意與痛楚。
喜容輕歎一口氣,「既然如此,又何必為柳莊清除當年參與屠門的江湖門派呢?」
別說是這些年眾人好不容易查出當年參與的門派,就連一些僅是有些微關聯的小門小派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