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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江暖暖

  還有當日那三根銀針……據冬秀後來說,當日在外頭,若非有那三根銀針湊巧射在與她交手的那名歹人背上,那日倒臥在地的就成了冬秀了。

  真的是湊巧嗎?

  湊巧到,一旦解決了當日月婆婆引進柳莊的人,當年水榭門的仇就全報了?

  湊巧到,所有對水榭門、對柳莊有殺意、有貪念的人,全都在當日被一舉拿下?

  「……」月使仍是無言以對。

  「婆婆!」

  「……唉!」又過了許久,一聲輕歎從月使緊閉的雙唇中輕輕流洩而出。「丫頭,你就這點不好……這執著的毛病跟你鳥爺爺一模一樣,心軟又死心眼……這些年若不是大夥兒護著你,肯定要吃虧的……」見她專心的聽著,她才繼續淡淡的說:「我是恨著柳謝悠,但卻輕忽了感情的複雜啊!」

  「婆婆……」

  「當初只是想給柳謝悠一個教訓,然而,我沒想到那幫人會趕盡殺絕……」輕忽人性的貪婪是她的不對,她沒料到引來的不是幫手,而是一群自己也控制不了的財狼虎豹。

  原本她僅是想重創水榭門、除掉柳謝悠而已,就像當年柳謝悠做的一樣,一報還一報。可沒想到那群人像是嗜血的野獸,原本的警告變成一場屠殺……

  「丫頭,我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愛著你們還是恨著你們了……復仇,本就是我當初進入水榭門的目的……」月琴的眼中有濃濃的恨意,同時又有著深深的關愛。

  當年她的緋兒慘死,為了復仇,她費了好一番精神混入水榭門四座使,伺機而動。結果人算不如天算,這期間鳥吞日竟然從外頭抱了個襁褓中的小女嬰回來,死賴著她要她照顧,這一照顧,讓她不知不覺將對緋兒的關愛全傾注在小喜容身上了……

  「如果有誰要取你們的性命,那只能是我。」

  「婆婆……您分明無心斬草除根,又何苦這麼說?」早在這七年問,有太多太多的機會可以動手了。

  「您根本狠不下心,花玨說少主哥哥那一掌,您根本未盡全力……」

  「是啊……我無法不恨……卻又狠不下心……」所以只好將自己逼入這樣的絕境。

  混在水榭門與柳莊大半輩子,許多事她多少也明白,當年緋兒的確是被她慣壞了;她的緋兒在自家裡是個孝順的孩子,但對於江湖人而言、對於無辜的百姓而言,他的的確確是個十惡不赦的嗜血魔頭,偷搶拐騙、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當年的憤恨因錯在緋兒、因理解事實而逐漸被沖淡後,餘下的是對柳謝悠恩將仇報而感到不能釋懷。

  緋兒是將柳謝悠當成知己般看待的啊!她怎麼能忘了緋兒每日對她說到這個至交時,眼底散發的那道開心光芒?緋兒朋友不多,一旦相交便是推心置腹,所以,自己可以說服自己原諒那些恨著緋兒的人,卻無法原諒這個將緋兒推向死路的柳謝悠。這個假仁假義的偽善者!

  然而,這一切又在她撿到鳥吞曰的手札後有了變化。

  想到那本手札,她不禁搖頭輕笑。誰想得到那瘋瘋癲癲的鳥座使竟會寫這麼細膩的筆記?裡頭除了不倫不類地寫下「娶回小琴當老婆之萬無一失完美計劃」外,更清楚記載了將她這些年所做的一切盡數推翻的事情——

  當日柳謝悠再度前來「漢舞堂」是懷著一片真意,打算要幫她的緋兒改過自新、重新開始的,無奈被一群好大喜功的人士跟蹤利用了……

  所以,當日逃離那場浴血壽宴時,鳥吞日那些話是真的對著她——對著一心一意想復仇的秦麗妍說的。

  所以,在明白這一切都是個錯誤後,她又該如何自處?

  她好怕因這些孩子而逐漸忘掉她可憐的緋兒。而在面對這些孩子時,她又如何能不內疚?是她害了這些孩子的爹娘與師父啊!

  最後,她的計劃於焉成形,她想了很久,能彌補的就是將當年餘孽盡數剷除,對這些孩子不懷好意的人,讓他們盡數消失於這世上。反正她手裡的人命早已難以計數了……

  然後,她想讓他們明白當日的經過,帶著對她的恨意,藉由柳熙斐的手讓大家結束這一切,讓這一切有個結果,讓大家都好過,讓大家都解脫,於是她繼續扮演那冷殘的兇手,逼迫柳熙斐交手,無奈那孩子步步留情、只守不攻,她索性下重手。

  那掌對柳熙斐生命無害,卻足以令在一旁的風熾與花玨有機會、有借口擊殺她,想不到竟連最衝動的風熾都不忍下手…

  是她低估這些孩子的聰明了嗎?柳熙斐與花玨就罷了,怎會連喜容這小丫頭都看透了呢?是她技巧太糟糕?計劃不夠縝密?還是她當真老了吧?

  「唉,是命吧!我真沒料到是你這小娃兒呢。也好,這樣我也方便些……」她喃喃道,起碼以丫頭的身手絕對阻止不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然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下藏在暗袖裡的毒丸。

  「婆婆!」她的速度極快,一旁的喜容馬上撲上前去,卻根本來不及阻止。

  「月使!」因擔憂喜容而來的柳熙斐與花玨,一進來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原本由花玨攙扶而來的柳熙斐讓自己靠向風熾,而花玨疾身前往探視倒臥的月使。

  「沒想到我恨了一輩子,最後放不下的還是你這小丫頭……」服毒後,就像平時一般,月琴一臉平靜地輕撫著喜容的頭,柔聲道:「鳥娃兒,婆婆我呢,已經將大半的門派清理了,剩下那些落網之魚,不成氣候,要是你們還無法解決也就活該……」

  「婆婆!婆婆!不要……」不要用這種交代後事似的口吻說話!不要用這麼慈祥的語氣對著她說這麼殘忍的事情!喜容在她懷裡低泣。

  大家總說疼她,卻又都一個接著一個相繼離去……

  在將喜容推向柳熙斐懷裡後,月使任由花玨查探自己的傷勢與毒發狀況。她微笑對花玨輕道一句無妨後,抬頭望向柳熙斐,此刻眼底一片平靜,再無恨意。

  「莊主,這些年來,我先後藏匿水榭門與柳莊,我不是不明白緋兒做了什麼……」

  「月使,當年爹也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憾事,他真是一心一意想幫助漢舞堂導人正途,不曾想過要害緋叔……」

  「…是啊,當年我始終當這是個借口……」直至七年前引狼入室那一刻,才知道人性貪婪竟無法駕馭。「至少現在相信還不算太晚,我想我應該多少有些彌補……」唯一出錯的是這群傻孩子們啊!這般的重感情,害她最終想讓他一報殺父之仇的計劃無法達成……唉!她輕歎一聲。

  「嗚…咳咳!」臉上維持著一片輕淺笑意,直至再也無法壓抑喉頭湧上的鮮血,口中一甜,盡數噴出。

  「婆婆!少主哥哥、花玨、風熾你們快救救她!花玨!少主哥哥!」

  喜容扯著柳熙斐的領口,無助的哭泣,一雙淚眼緊跟著花玨,「花玨你救救她!月婆婆是飲毒,你最厲害了!你救她、救她、救她呀!」

  「吞日,你是來接我的嗎?……也好,此生我對不起眾人,我與你一同下去贖罪吧!」突然,月使迷糊的話語令在場的人為之一僵,只見她眼神渙散迷離,唇畔卻難得綻出一朵淺淺笑意。她不苟言笑痛苦了一輩子,此時竟開起玩笑來,「我說你手札那鬼計劃真是糟糕,下去後我教教你吧,不然你就算做鬼也討不到老婆……」

  彷彿間,她聽到鳥座使又跳腳直道:「哪有!」看見他紅著臉伸出手拉她,月使淺笑伸出手回握,眼眸合上,凝在嘴角的笑容不散……

  花玨細看過後,無奈的搖首,宣告回天乏術。

  「嗚嗚,少主少主……婆婆竟然自盡……為什麼?嗚嗚……為什麼……」

  風和日暖的午後,伴隨著喜容止不住的哭聲,籠罩在柳莊的是深深的憂愁與遺憾。

  數日後,除了莊主與柳莊三使外,無人知曉月使真正的死因。只道是日前一群歹人闖入柳莊,月使拚死相搏,造就了一場難以彌補的遺憾。

  柳莊以隆重莊嚴的喪禮,厚葬了德高望重的月使。

  是結束也是開始……

  ☆☆☆☆☆☆☆☆☆☆  ☆☆☆☆☆☆☆☆☆☆

  朗朗晴空,柳熙斐與餘下的三使以悠閒之姿由隱蒼山一路向南巡視各地的布行。

  最終來到當年水榭門之遺址,柳熙斐打算在此重建一個全新的園林宅第,是他們四人未來的家。畢竟隱蒼山的柳莊裡頭有太多眾人的回憶,而那些回憶太深又太沉,與其一輩子待在那兒守著對月使又愛又恨的思念,不如回到最初,重新開始。

  目不轉睛的盯著工人一磚一瓦堆砌出未來的家,喜容忍不住對柳熙斐問道:

  「少主哥哥,你今後有何打算?」

  好奇怪,雖然記憶回復,但還是少了真切感,或許是事隔多年景物已非,即使明白這是自己生長的地方,但望著這一望無際的空地,她就是覺得陌生不踏實,唯一的真實來自於與少主緊緊交握的右手傳來的溫暖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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