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琶派的掌門壽宴,毫無疑問的必是通宵達旦、歌舞喧天。
李大正乃好大喜功之人,因此其五十壽宴亦事事求大與多,用金銀財寶換來一夜的奢華熱鬧。
整個大廳各式各樣的賀禮堆疊如山,酒甕亦佔據了大廳的一大角。
喜容隨花玨、風熾步人宴廳,突然由心底浮現一股不安。
說是不安也不盡然,水琶派並沒有她應該在意的人,就算真發生了什麼也不干她的事,無需為之操心,更無需感到不安惶恐。
明確的說,應該是這樣的情景她覺得似曾相識,而因這熟悉的感覺,一股煩躁不適打從心底浮現,揮之不去,就像蛇滑上背脊一般的冰涼厭,令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悚然戰慄。
明明是喜慶的場合,卻令她只想遠遠逃離。
強自壓下異樣的感覺,她與眾人一同祝賀李大正。
「李掌門,祝您壽富康寧、福壽綿延!」像是察覺她的不適,花玨與風熾代她應酬寒暄。
畢竟長她幾歲,他們二人對於身處這樣杯斛交錯、人聲笑語的環境悠然自得,不像她,此時豆大的汗水不斷自她的額際冒出。
「丫頭,你怎麼了?」花玨抽空低聲問她。
她小臉慘白,原本櫻紅的唇也發紫。
「我沒事……」她強顏歡笑,自己也不明白這樣的不安是打哪來。就好像……久遠以前也曾有過這樣熱鬧的情景,然後,發生了很不好的事……
「都出汗了,還說沒什麼!你再忍忍,再一兩個時辰,我們就可以先離開了。」
「嗯,對不起,我的任性造成你們的麻煩……」
不久前才在少主面前誇口能幫上忙呢,如今卻是需要幫忙的人,還連帶地累及花玨、風熾無暇查探水琶派。
「傻丫頭,客氣什麼!這亂七八糟的場子早些離開也好。」一旁的風熾也伸出大掌,輕拍她的頭。
而不知是恰巧還是怎地,此時水琶派一名家丁跌跌撞撞的跑進大廳道:
「掌門、掌門,大事不好了!」
「發生了什麼事?」原本開開心心在掌門椅上接受眾人祝賀的李大正見狀赫然起身。
「大、大少爺……與三小姐橫、橫屍在柴房外……」家丁顫抖的聲音裡充滿了懼意。
聞言,眾人一陣嘩然。
「什麼?!」李大正震驚地一掌擊碎掌門寶座的扶手。
「方、方才小人正要替廚房多添些柴火,前往柴房時……卻、卻發現少爺與小姐早、早已氣絕多時……」
未等他說完,李大正一陣風似的離開大廳,眾人亦隨李大正快步前往柴房,原本熱鬧喧騰的大廳瞬時成了一片死寂。
李大正蹲在一雙慘死的兒女旁,顫著手將他們未瞑目的雙眼合上時,一名親信匆匆前來報告,「掌門,張雄自今日酉時即不見蹤影,正是少爺與小姐氣絕之時……」
「給我搜!」李大正紅著雙眼怒聲吼道,「一定要給我把張雄找出來!」
在這時候,失蹤者定是脫不了干係。原本慶壽的喜事,轉眼成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喪事,眾人聞之黯然,與李大正交好的人上前安慰,這些人裡頭不乏一些舉足輕重的幫派掌門,亦各自命令自己屬下協尋張雄。
藏身眾人裡一塊聚集在柴房外的花玨與風熾,擠至前方看了一眼屍體就回到人群之外與喜容會合。
「丫頭你可真幸運!」花玨對她笑道:「這兩人死得正是時候。」
「都什麼時候了花玨你還笑!」她再怎麼不願留在壽宴,也不想要靠逝去的人命離開這種場合,喜容皺眉輕斥道。
「有人幫了咱們。」風熾低聲道。
「什麼?」她不解。
「我們先離開再說。」風熾前往與李大正打聲招呼,找了個借口先行離開,而遭逢喪子喪女之痛的李大正也無心慰留,漫不經心的說了幾句客套的慰留話後,也就不再多作挽留。
於是三人順利的趁著眾人仍是一片混亂之際悄悄離開。
清涼的夜風稍稍衝散了喜容方纔的不適,三人一如來時,駕著兩匹馬靜靜的奔馳於夜色中。
一離開水琶派,喜容迫不及待的詢問兩人關於剛才未竟之語。
「那兩人是自盡的,但後來有人特意佈置成他殺。」風熾道。
「他殺改成自盡的故佈懸疑方式時有所聞,將自盡改成他殺的我倒是第一次瞧見呢。」花玨懶懶地靠著風熾笑著接道。
原來水琶派的大少爺與三小姐郎有情、妹有意,早已兩心相許,然而兩人乃同父異母的血親兄妹,不倫的戀情無法容於世,而軟弱無能的大少爺與柔弱的三小姐既無法捍衛自己的戀情,又不敢逃離自家,遠走高飛,兩人無法忍受沒有錦衣玉食的生活,在勇氣不夠又不願妥協的情況下,這兩人最後想出的好計策竟是「尋死」,成全了自以為是的悲劇神話,同時也希冀十八年後能再續前緣。
真不知道該說這兩人是過度天真還是愚蠢,哪來的自信確定自己能順利投胎並且依舊是一男一女呢?要是兩人皆成了男人或女人,現在無法承受亂倫的目光,十八年後難道就可以承受斷袖之癖的奚落?而這還算是好的了呢,要是成了畜生……花玨一面解釋、一面不能苟同的嗤笑。
花玨與風熾見過兩人的屍體,雖有幾道做做樣子的輕微外傷,但花玨一接近兩人屍體,即看出兩人是服毒自盡——還是發作時不會疼痛的那種毒。
這兩人哪,連尋死都選擇不費力亦不疼痛的方法,加上風熾之前觀察水琶派多時累積的資料,便輕而易舉的為這一切找到最好的解釋。
「有勇氣尋死,卻無力為自己求得一絲生存之道?」這兩人的愚蠢,連喜容也不禁搖頭。「不過又是誰這麼做的?利用這兩人的屍體偽裝成他殺。」她問。
「丫頭,你說呢?張雄目前乃是眾矢之的,你不懷疑是張雄所為嗎?」花玨對著她笑問。
「不,」喜容輕輕搖頭。「張雄那人,少主與月婆婆都說是拿錢好辦事的人,這樣的人,做事首重明哲保身,不可能有那樣的膽子。更何況,我若要殺一個人,定不會讓大家有機會把矛頭指向自己。張雄可以同時周旋於咱們與水琶派這麼多年,他肯定有一定的智慧,不可能讓自己陷於這樣的困境的。」她說出自己的推測。
「不錯嘛!你這傻丫頭的腦袋挺靈光的,不像某個呆子,原本還傻傻的想去找張雄,好膛那渾水呢。」花玨笑著斜睨身後人。
「花玨你說誰?」身後胸膛的主人不滿的低咆,又怕自己動作太大不小心將他給摔下馬。
「花玨,我們這樣離開不會有事吧?」喜容憂道。
雖然身體已經沒有不適,但心底的不安卻縈繞不去,總覺得好像有人在幕後操弄著一切。這麼說也不很正確,畢竟當年血案的主謀本就沒找到,有個人在幕後操弄是理所當然的。
但這幾個月跟著大家東奔西走,瞭解得越多,她越發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不會,至少這件事不會是針對咱們來的。若要害咱們,又何必將矛頭指向張雄,直接嫁禍給咱們豈不是更快?其實,我倒覺得這人有心無意的幫了咱們大忙呢!喜容不適,這件事反倒讓咱們得以先行離開;日前少主與月使才在爭論留不留張雄,現在有人幫咱們做了決定——無論咱們除不除,張雄肯定都活不了了。」花玨倒是老神在在。
「那我們要怎麼回去向少主交代?」喜容問道。
「據實以告嘍。」
「可是咱們都還沒辦到少主交代的觀察水琶派有無謀害咱們柳莊之意啊!」她再道。
風熾也猛點頭。他已經開始擔憂回去同時要面對少主的妒意與怒火,他害怕啊!呃,他還是回頭去水琶派躲個幾天好了……
「嘖嘖,才剛誇你聰明呢,馬上又回復成傻子了。我們已經查好啦!」他好累,好想休息,這兩人一定要一直拿這小事煩他嗎?
「啊?」
「李大正的壽宴你也瞧見了,他若是有絲毫背叛之心,不會有這樣多的賀禮。當今咱們柳莊勢力如日中天,只要他有二心,那些自私的武林人還不快快撇清關係,哪會這樣前仆後繼地送上賀禮!」
「哪、哪有人只憑這個的?你這分明是狡辯。」這算什麼理由啊?說得像是這場壽宴是托了柳莊的福。
「李大正是個明白人,雖好大喜功了點,但咱們當初將他扶上這水琶派可也不是隨便的路人都可以,你瞧他今日與咱們說話時眼正體端的,那是心懷虧心事的人所表現不出來的。」花玨解釋道。
「他哪眼正體端?一雙賊眼直溜溜的淨盯著你瞧!」風熾不滿道,他巴不得挖下他那一雙色眼。
「怎麼,你吃醋啊?」花玨一笑,見風熾又紅了臉,笑得更是明媚動人。「少主要咱們走這一趟,也不過就是確定這掌門之位沒有動搖他的心性,並且不會與柳莊為敵也就夠了,咱們一個柳莊就夠累了,可沒空養個傀儡掌門忙死自己。如今確定短期他不會有什麼動作,咱們可專心應付真正該對付的人,這水琶派的事兒,可說是跟咱們毫無干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