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壞公物是要被記警告的。」語畢,他微側首,用眼角的餘光瞥視她。
梁知夏嘴唇掀了一掀,最後,還是問道:
「老師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白恩露擺出有點麻煩的臉色,道:
「大概……是因為你掉進沙坑了。」
「咦?」她真的不懂了。
他歎出一口氣,雙眸瞅住她,直接道:
「從頂樓跳下來會變成肉醬,很難看的。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她凝視住他,搖了搖頭。
白恩露皺眉,道:
「其實我也可以跟輔導老師講之後就不管了,不過要是真的出事,我不想晚上睡不著覺。你要答應我,別再上屋頂了,也不要做其它笨事。」大概是看她沒有反應,所以他又說:「你看過莎士比亞嗎?其中有部作品叫馬克白,裡面有句話,The night is long that never finds the day。」
他突然講了一句英文,就只有英文,卻沒解釋。
梁知夏靜靜地望著他,直到他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她才啟唇道:
「老師,你搞錯了。」
「嗄?」白恩露一愣。
「我並沒有在想老師你所說的事情,也沒有打算要去做那種事。」她道。
白恩露明顯停住動作。
「我……搞錯?那你……你為什麼那天晚上跑到頂樓去?」
她注視著他認真的面容。
「……因為我喜歡高的地方。」
「嗄?」他一臉無法理解。
「我只是喜歡高的地方而已。」
她說。然後看見白恩露忽然抬起手背遮著嘴,雙頰泛紅起來。
「搞錯了……」他一臉尷尬,感覺有點不知所措,一會兒後,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啊,算了,搞錯是好事。」自語一句,他放下手。
梁知夏盯著他通紅的面容,聽他道:
「跑到屋頂上也是會被記警告的,以後不可以。」
上課的鐘聲響起,他最後只說「快回教室去」,就先離開了。
梁知夏凝睇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不知怎地,一直被什麼壓住而快要窒息的感覺像是減輕了一點點,好像終於可以好好呼吸一次;她緩緩地吸吐了一口氣。
放學了,她回到空無一人的家,答錄機的紅色燈號依舊閃閃發亮著。
她在做完家事後,打開電腦,將白恩露之前說的馬克白,以及那句英文鍵入搜尋網頁,結果找到「黑夜無論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這樣一段話。
因為是英文老師,所以才用英文告訴她嗎?梁知夏坐在椅子上,整晚望住電腦螢幕裡顯示的那句話,沒有睡。
隔天一大早,她爬上第三教學大樓的頂樓,看見通往屋頂的門,真的不再是簡單的喇叭鎖門把,而是被安裝上方形堅固的鎖頭。
她站在門前不動,良久,才移動步伐要回自己教室。
一轉過身,她看見有個女生站在樓梯間,朝上看著她。
那女生又瘦又高,四肢相當細長,一雙眼睛大大的往上吊,目不轉睛地直視著她的臉。
梁知夏並不認識對方,她走下樓梯,但那個女生卻擋住她的去路。
「你……」那女生開口,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喉嚨,嗓音非常沙啞。
於是女生用力地朝地上咳了咳,咿咿啊啊的試幾次音,似乎覺得通順了,再抬頭,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對梁知夏道:
「你身上有個好東西,把它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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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打算和她談過之後,再報告給負責心理輔導的老師,結果居然弄錯了。應該要慶幸自己沒有先去煩擾輔導老師造成騷動嗎?白恩露只要一回想起自己在學生面前搞烏龍的情景,就困窘得臉頰發熱。
想要說些正面的話又覺得羞恥,刻意用英文才能講出口。沒想到會是一場錯誤。
果然,他完全不適合做這種事。再也不做了。
他原本就不是很會捉摸學生的心思,所以弄錯也是情有可原,且理所當然的了。一邊這麼告訴自己,一邊吃著微波食品配牛奶當晚餐,剩下的時間就坐在桌前處理學校事務;到了要睡覺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卻又開始想著,梁知夏給他的回答是真的嗎?
她說她只是喜歡高的地方。是喜歡高的地方什麼?如果他確實是錯了,那就好;但,若是她說謊呢?
這樣不踏實的心情讓白恩露一下子變得難以入眠,好不容易半昏半醒撐到天亮,一早就騎腳踏車來到學校。
肩上掛著背包,他站在教學大樓前,沒見到什麼異樣。想了想,還是爬上樓梯,想要更確定一點,雖然他也不很瞭解自己到底想確定什麼。
但是,沒上去看一下好像不能安心。
還沒到頂樓,他就先聽見聲響,一瞬間愣了下,跟著大跨步地跑上樓,隨即在走廊上發現梁知夏和一個女生的身影。
「……給我!」高瘦女生狀似要從梁知夏手中奪取一個小盒子,原本就細瘦的手臂伸得好長,還企圖用肘部推開梁知夏,用力激烈得甚至有些齜牙咧嘴了。
「呃……」梁知夏堅持不放手,即使頭髮和衣服都已經被扯得相當凌亂,仍緊緊地握住掌中的塑膠盒。
像是這樣女生打架的話,要怎麼調解?白恩露簡直傻眼。在定睛細看那個高瘦的女生後,他立刻回過神來。
「喂,住手!你——」
朝著兩人快步走近,女生發現他,嘖了一聲,像是在做最後掙扎般,倏地用一股蠻力想要抓走盒子,但握著另一頭的梁知夏卻怎麼也不鬆手,結果就整個人被甩向牆壁。
「啊!」因為手背撞到窗框,盒子從掌心裡脫出,眼看就要掉到樓下,梁知夏幾乎是想也沒想就半個身體探出窗外,要將塑膠盒撈回來。
「什麼?!」原本注意力放在高瘦女生身上的白恩露正要逮人,見狀吃驚地轉而朝向梁知夏迅速伸出手,揪住她背上的衣服,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半截不穩的身體抓回到走廊上。
所有事情皆發生在一瞬間,梁知夏坐倒在地板上,白恩露則只來得及摸到高瘦女生衣袖,眼睜睜望著對方逃走,消失在走廊盡頭。
那個女生怎麼又出現了?剛剛又是在做什麼?被逼出一身冷汗的白恩露感覺到自己掌中有個東西,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那只摸到女生袖口的手心裡,不知何時跑出兩片樹葉。
他愣住,欲詢問那個女生的事,便望向梁知夏,卻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樣,制服襯衫的扣子差不多都被扯掉了,還露出一大半柔嫩的前胸肌膚;他連忙轉過身栘開視線,遲疑半晌,才動手脫掉自己的運動外套蓋在她身上。
「把衣服穿好。」他說。
梁知夏好像愣了一下,低頭看見制服的扣子都被扯不見了,卻沒有特別害羞或不好意思,只是聽話地將白恩露的外套穿上。
白恩露聽到拉鏈的聲音後,才再度睇向她,原本要質問的話在看見她臉頰脖子上的抓痕後沒能說出口。
發現她的手因為擦傷泛血,他只能道:
「先去保健室。」
帶著她到一樓保健室;一大早保健老師還沒來,他只好先去借鑰匙開門,要梁知夏坐在椅子上;他在櫃子裡找到消毒的碘酒和醫藥棉花,放在她面前,道:
「流血了。」他比著她的臉和手。
她沒有想要上藥的意思,好像也不怎麼在乎,只是用手背隨便擦了一下臉,若不是她反射性地瞇起眼睛,他還以為她感覺不到痛。
白恩露注意到她手中握著一隻盒子,握得那麼緊、那麼牢。剛剛也因為那盒子而做出危險的動作,他疑惑著裡面裝的是什麼,但有件應該要先瞭解的事——
「剛剛那個高高的女生,你認識?」
「不認識。」她回答。
他又問:
「那你們在做什麼?為什麼打架?」
「沒有打架。她……跟我要東西。」她將盒子放進口袋裡。
白恩露疑惑——
「什麼東西?」
「……沒什麼。」她搖頭。
白恩露皺眉。
「那個女生為什麼這樣跟你要東西?」
「我,不知道。」梁知夏誠實說。
傷腦筋。白恩露稍微沉思後,指示道:
「你若再看見那個女生,一定要趕快通知我,因為她……逃課。」他胡亂編個理由。從剛才的情況看來,對方好像有點暴力。睇視著她半晌,他又說:「她到底跟你要什麼?你放在口袋裡的那個盒子嗎?裡面是什麼東西,值得你這麼拚命?」
「跟老師無關。」她一副拒絕說明的語氣。
白恩露睇著她,道:
「該不會又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聞言,梁知夏的眼神變得有些執著起來,她道:
「老師你不相信也無所謂,但是,我親眼見過不可思議的事,所以我相信,相信有些事情是可以從不可能變成可能的。」
她沒有被頭髮遮掩的單眸裡,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情緒。白恩露沉默地注視著她,然後一臉無聊地摸了摸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