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永遠不提也無所謂?以後裸裎相見,真的讓你大吃一驚也沒關係?」他心跳起來。有些話是男人聽了怎樣也無法不受影響的。他深吸口氣。
「我只會受寵若驚,能跟你那麼……親近。」他終於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這樣想好了。如果茱麗葉忽然變成男的,羅密歐就立刻變心,我們還會覺得他們是不能愛毋寧死的真愛嗎?死都可以了,男的有什麼關係?」
她笑起來。「這比喻很怪。」
他正色說道:「那……換種說法好了。我做過很多報導,都是報導已經發生過的事對不對?所以受訪的人,都有很多的惋惜。有的是重大事故,遺屬慟傷失去的親友;有的是名人過世,大家追念他生前許多成就。就算是好事,譬如得獎或英雄救人的美事,我最常聽到的是:『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會對誰誰誰怎麼樣……』。這些年來我學到最真實的信念,也是我一生奉守的信念,就是把握住對我最重要的人和事,像沒有明天一樣全心看待,我真的想要那樣去活。但是,我至今找到的,只是工作而已。除了家人,沒有碰上我想那樣對待的人,直到遇上了你。
「你覺得,這樣難得的機遇,我還會計較任何事嗎?我對你的感覺,是因為你說的話、做的事、你的想法、你的活法。你老了、丑了、哪天出車禍斷腿了,難道我就該變心嗎?如果真會這樣,我們再怎麼去預防也是枉然。愛情,我想我明白了,那是要實際去走才會出現的路。去走就會看到風景,就拉著那個人的手,去哪裡都無所謂。跟我走好嗎,小知?不然,帶我去走?」
他不知道自己把她的手愈握愈緊,直到感覺手心出汗,才趕忙鬆了些,卻仍不願意放開。她若沒有掙脫,他是絕對捨不得放開的。
「走走看嗎?」她俊秀的眉蹙起,然後又緩緩舒開。「不用說愛情,走走看沒問題。」
她真的這麼說了?他想再問,又改變主意。只要能跟她同行,他不用說愛情也沒問題。
牧洛亭吃了很飽、很滿足的一餐。
***
雜誌界一年一度的大獎之一發佈了,NOW!毫無疑問地上榜。通常雜誌再怎麼紅也沒人會去注意到背後的美編和設計功臣,畢竟大作家在雜誌上開專欄的太多,尤其有牧洛亭這個名總編打頭陣。
不過NOW!的情人節封面畫爆紅,而襄知沒有署名,最後作為團隊的四名美工一起上榜。
不管襄知如何低調,社裡知道她的人更多了,從「插圖小弟」到「天才少年」再到「暴龍終結者」等不同的綽號,當然最後一個絕不能當著某人的面講。
今晚的頒獎晚宴,各家入圍者都受邀出席,NOW!就佔了十一名,相當風光。牧洛亭為了慰勞下屬,特別請主辦單位加了數張邀請函,讓冬湘宜及房凌光等背後功臣都來分享光彩。
牧洛亭把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襄知討厭受人注目、八卦評論、或任何需要光鮮體面又規矩一堆的場合,但這獎項是對她的肯定,他私心希望她能看到眾人佩服的目光,體會到大家對她的讚賞。
到「安心」幫完忙後,牧洛亭把襄知送到家門口,還不放心地叮囑:「今天的晚宴很重要,一定不要放我鴿子,好嗎?」
襄知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要穿什麼。」
他一頓。穿什麼?隨即明白她的難處。
她蹙著好看的眉頭,自然紅的唇不自覺嘟著,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苦惱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不知道該怎樣才能隱形?」
在頒獎晚宴這樣金光閃閃的場合,邋遢隨意的穿著恐怕只會讓她更顯眼,像穿著涼鞋短褲跑上人家奧斯卡頒獎台一樣突兀。
她這次真的中招了!不打扮不行,即使男裝上身,想必也會閃閃發光。看她眼光流轉,他立刻明白了——她想變醜,變醜一點就沒人想多看兩眼了。
「總覺得你怎麼變也不可能丑,不過很期待!」他笑說。
她瞥他一眼。每次跟她甜言蜜語,通常會有這種下場,但他就是想說。他還沒練成惜言如金,倒是惜她如金練得透徹。
「我來幫你如何?」
她搖頭。他忍住笑,當然不成,他一定捨不得下重手,幫也是白幫。但她知道這點而拒絕,表示知道他疼惜她,他很高興。
「可是,社裡的人都知道你的長相啊!弄得太醜大家會認不出來,弄個傷症大家會同情追問,弄成倦容大家會以為我害你加班——」他故意打住。
這次她的大白眼配上微微泛紅的粉頰,原來淡定如她,還是會有害羞的時候?他大樂,心評評跳,俊容上笑出傻氣,自己不知道有多迷人,只見她又瞧他一眼。
「該變裝的不是我。」襄知嘀咕。
他眨眼,又傻了,她是在……甜言蜜語嗎?他的笑被定格,心差點跳出口。聽到她的甜言蜜語了!惜言如金的人所給的比婚鑽還寶貴的禮物,他呆在那裡,在心裡重播一遍又一遍。
「進去了。」她紅頰染上淡笑,美得讓他窒息。
他訥訥說:「那……晚上見?」
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都能輕易奪取他的呼吸吧。
牧洛亭很想去接襄知,但他知道他倆一起出現在頒獎晚會絕對不合適。他再次詛咒這個講究「合適」的社會,綁手綁腳,半點都不自由。
「小知,又多了一個給你的專題。」他喃道,不禁要微笑,「怎麼穿出自己!」在她筆下,不曉得又會是怎樣的驚天動地。有人就是活得比較大膽、精彩,他覺得只要跟她在一起,世界看起來就是不一樣。
他特意挑了件正式一點的西裝,晚澧服的剪裁不流於古板,有種混合古典與新潮的特殊風格。近來他的審美觀受到襄知影響-趨於親和低調,但私心希望
自己在襄知眼中如同在別人口中那樣帥氣,同時也想為她站台。
他在全身鏡前端視自己。他人口中所謂的帥哥,他開始覺得納悶。與襄知那樣特意淡出卻又緊緊抓住他眼球的美相比,他半分不覺得自己特別。
美是什麼?又有什麼意義?他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襄知變裝,一定有她的理由,他真的很想知道。
如果要跟她站在一起,不是只在工作上,而是生活中時刻相伴呢?
襄知沒有這樣的表示,是他自己想要,是他想得遠了、貪心了,但他就是不能不想。
以什麼樣的面貌,他才能和她站在一起?
心裡在擔憂,感應到她一定會有的抗拒。跟他在一起,會是一種負擔吧?他想要她發光,但如果這是她最不想要的呢?
她方纔的苦惱,他只覺得好玩,現在細想才感到不對,他把事情看得太簡單。先不論她曾宣稱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光是她想模糊世人的眼光,就明白昭示了她的決心。
她不想活在世人的眼光裡。
他把她拉進他的世界,知道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會發光發熱,然後呢?
一直到了飯店,他還沒有答案。
今晚的典禮既然是雜誌大獎,自然是記者及攝影師成群,搞得像影視大獎一樣,只差沒有紅地毯和誇張的晚禮服。雜誌界不.顏值,因而帥哥美女不多,以致造成牧洛亭和房凌光這樣的男人更顯出眾。
房凌光已經先到一步。他最近低調許多,在眾多女性包圍之下,還顯出少有的不耐煩表情,一看到牧洛亭如獲救星。「快過來卡位,我快被煩死了!」
牧洛亭覺得好笑。「你什麼時候開始嫌女人煩了?」他在房凌光身邊坐下。
「我也不知道。」房凌光煩躁地把背朝向另一邊座位的女人,杜絕談話的必要。「女人就是話太多了。有人不吭一聲還是照樣活得很好。」
牧洛亭瞇起眼,但沒有接話。
「咦?今天主角還沒來嗎?」房凌光東張西望。
「今天我們人圍十一項,你說的主角是誰?」牧洛亭淡問。
房凌光終於閃過神來,開始噴氣:「姓牧的,你在套我什麼?」
牧洛亭不動聲色。「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明白,沒有套的必要。」
說到那番「襄知不可碰」宣言,房凌光更想發飆。「我還沒有問你咧!你上次——」
牧洛亭平平打斷他:「公共場合別亂說話。」
又被成功堵住,房凌光只能燜燒。今晚座位沒有特別劃分保留,大概主辦單位不想要各桌涇渭分明、勝負太過明顯。雜誌界流動率大,熟面孔多,他跟牧洛亭又容易吸引眾人目光,說話還真的必須小心。
自己到底要問什麼,房凌光也不清楚。他已經好幾天堵不到小不點,倒不是真有什麼事找人家,就是……就是有點擔心那小子。
怎麼到現在還不來?
牧洛亭眼角注意著門口,卻沒放過房凌光的表情。房凌光太在意小知,這讓他只有更加緊迫盯人,分寸之間難以拿捏。四周全是嗅覺靈敏的一線媒體人,眼前這個尤其難搞,輕易便能擦槍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