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傷害我。」
他心咚了一下。他們初遇的情景又回到心頭,那是因為一個男人傷害了一個女人的心,而她要討回公道。
「我用我的生命保證。」他嚴肅地說。「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她又說。
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你不會傷害我。這是她整句話的意思。
他怔住。她的眼光澄澈,沒有懷疑,但也沒有盲目的信任。「可以做朋友。」她說。
他一時無法接口。做朋友!她願意和他做朋友!他心中起伏翻騰,不知道究竟是開心還是失望。
有一點他很確定:做朋友,對她而言是大事,因為如此才這樣告訴他。
「好。」他鄭重地說:「是朋友了。」
他很榮幸能做她的朋友,這是得來不易的友誼。天下之大,多少人擦肩而過,或對不上頻率。
她為他開了一扇門,他會很誠懇地走進去,即使只是讓他稍稍駐留,他也想緊緊把握住機會。
他伸出右手示意要跟她正式握手,達成「朋友協議」。她看著他的手。「你不喜歡碰女人。」
她注意到了!他遇上女人時總是巧妙地以各種方式隔開肢體的接觸,對方往往沒有察覺。她一定是在襄依也在場時注意到的,他驚歎於她的觀察力。
「你已經碰過我兩次。」
他咽口氣,鉅細靡遺的應該是她吧?還會實事求是地明白指出。即使臉皮最禁得起考驗的他,因為事關她,還是有點赧然。手心發熱,他沒有收回手。「這告訴了你什麼?」
她微笑。「這告訴我你可能真的喜歡男人。」
「你看過我碰男人?握手不算。」
「沒有。」她想了想,「那這告訴我,你不是普通的怪。」
他忍不住笑,手更伸向前,她終於回應,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纖手。自己手心似乎在強烈脈動,他在發汗前趕緊鬆開她。「好好地吃。」她重新舉筷。
他很受教,學她用心吃麵。他從來不知道,吃拉麵是這麼浪漫的事。
第5章(1)
天下最難保密的地方,就數新聞業;就算NOW!是綜合性雜誌,牧洛亭經營有術,也逃不過這一行內幕八卦橫行的生態。
這期情人節大刊居然由牧大親自主舵,最勁爆的是新來的兩姊弟好像是特聘的空降生力軍,讓眾人很有舌可嚼。
「一定是很有來頭的吧?」
「那個大美女公關還算有點名目,不過是業界新人;那個小弟……聽說得過獎,不過資歷更淺,年輕嘛。」
「美不美什麼的,牧大無感啦!這誰不知道!多少美女自己送上門,都進不了我們牧大的眼。」
「是啊,以前也不是沒有外聘新血的前例,牧大喜歡不按牌理出牌,不過有點奇怪……」
「什麼?」
「那個小弟啊,他真的很怪。」
「你有聽過他講話?我都沒聽過。」
有人附議:「對!他都不理人的。」
「不理還好,一開口就更怪。」
「誰啊?」有人插花太晚沒聽到。
「那個小弟,就是前些日子大戰暴龍那一個。」
牧洛亭走到轉角後邊,突然煞車。
「就是那個不講話的插畫美少年?」新來的輕笑,「遠看還不覺得,但如果湊近看他,就會發現他很像從漫畫裡走出來的。」
「是啊,那天我找他說話……雖然小我很多,但滿可愛的,我當然想認識一下。」
一陣笑聲,好幾隻手拍打在她肩頭上。「你這個師奶級的,怎麼可以調戲良家小弟!」
「人家當然也要打聽八卦!我問他:『你姊跟牧大好像常開會哦?他們以前就認識嗎?』」
「那他說什麼?」
「他居然說:『不要吃太飽。』什麼跟什麼!」
牧洛亭差點笑出聲,趕忙收住氣。
「是很怪!現在想起來,我上次問他幾歲,想到底是幾年級的學生,他卻跟我說:『看不出來就好。』什麼意思啊?」
因為我們總是用年齡來看人,不管是被看成太小或太老,總沒個是處看不出來的話,那不是剛好?牧洛亭在心裡自動解讀。
至於她要那女的不要吃太飽,免得沒事幹,閒到來八卦,哈哈!真是罵人不帶髒字。.
「他真的是特聘來的?不會吧?」
「是跟著姊姊來工讀的吧,情人節專刊這麼大,是好機會……」
「這樣就混進來了?還愛理不理人,連暴龍都敢罵!現在的孩子基本禮貌都不懂。」一個聲音酸溜溜地插進來,「你們不知道,前天下班我開車出我們地下停車場,不過是要趕個聚會急了一點,不曉得他忽然從哪裡閃出來,害我死命緊急煞車,胸部還撞上方向盤!我問他幹嘛,他居然說:『讓你預習車禍的感覺,你遲早會出事。』呸呸呸!咒我死啊!沒教養的東西!」
牧洛亭蹙起眉來。八卦也要有分寸,搞什麼人身攻擊!今年已經聽說他們停車場有好幾次擦撞事件了,八成就是這個女人。他大步轉進走廊。
「啊!總編!」
「午、午安——」大伙結巴,每張臉都帶著慌張。
五名女職員,其中兩個都五十好幾了,還很不成熟地在嚼舌根,牧洛亭撇嘴。他已經習慣大部分人看到他都有點舌頭打結,現在冷面結霜,嚇得下屬更是語無倫次。他不是喜歡壓人的老闆,只是此刻心情不佳,聲音自動降溫幾度。
「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情況嗎?」
其中一個比較鎮定的咳了幾聲。「沒事!總編,我們馬上回去工作。」
牧洛亭沒那麼容易放人。「我們不是沒有工讀生,不過襄知不是,她是我親自請來的。」
「我、我們知道了!」另一個趕緊說,「對不起!」
事情還沒完。「最近停車場常出狀況,我會交代下去好好調查。」牧洛亭沉聲說。
臉色忽然刷白的那個,他記住了。
年紀最小的一個,臉皮也最薄,臉色紅得像番茄,攝嚅說:「總編……」
牧洛亭緩下臉色,反應過度會引起大家對襄知更加好奇。「另外,上個禮拜的藝術地下街專題做得很不錯,找一天嘉獎大家。」
五人臉色立刻轉為驚喜,謝過就散了。
牧洛亭站在原地,眉頭仍蹙著。襄知這些年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的裝扮、說話的方式、不同於常人的思考邏輯,在在都讓她受人議論嗎?碰到像房凌光那樣脾氣的人,又有多少次必須硬碰硬呢?
她似乎有種強烈的正義感,自覺必須說的話、做的事,不會退縮,也不怕後果。
他所欣賞的那份獨特、純潔,在世人眼裡變成怪異、無禮、不合群。這樣的她能堅持到現在,究竟受過多少傷?
如果他想保護她,有可能嗎?又要從何做起?「小牧,你呆站在那裡幹嘛?」
他轉身,看到房凌光走過來,身後跟著的,居然是襄知。
牧洛亭眉蹙得更緊。「你們要去哪裡?」
他冷如冰霜的口氣讓房凌光立刻抿起嘴。「幹嘛?我要關心一下專刊進度都不行?前兩年可是我主編的,當然要傳授一下!」
襄知站在房凌光身後,眼光沉靜。牧洛亭的炯炯目光看回房凌光。「沒有必要。」
房凌光火氣上來。「姓牧的!你最近到底吃錯什麼藥?!我怎麼覺得你想打壓我?!」
牧洛亭聽到轉角又傳來腳步聲,下令道:「你們兩個跟我回辦公室。」不由分說轉身就走。
房凌光還想質問,身後的襄知已經跟著牧洛亭走,他只好追上去。
冬湘宜看到三人一起,只有襄知臉色正常,剛要起身,牧洛亭已經搖頭,她收回視線繼續辦公,心裡七上八下。
牧大那種冰臉她已經習慣了,房主編眼中噴火她也見怪不怪,但加上那美工少年沉著無事的神色,整個組合實在太怪異、太嚇人了!門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關門。」牧洛亭一聲令下,房凌光反手關上。
「你們是要去哪?」牧洛亭重複他的問題。
房凌光兩臂環胸。「派克屋。不行嗎?」
「什麼事情辦公室不能談?」
「奇了!你天天在派克屋談事情,我們就不行?」房凌光聲音大起來。
牧洛亭正要反駁,襄知開口了:「牧總編。」
低低淡淡的一聲,像春雨灑在剛起的野火上,瞬間降溫滅火。
牧洛亭深吸口氣。自己從未對老友真正用過上司的口吻,也自詡自制力過人,但事關襄知卻屢屢失常。「對不起,你們先坐下。」
「對不起」三字,讓房凌光愕然,不由得跟隨襄知坐下。這聲道歉是對這小不點說的嗎?姓牧的看小不點的眼光有著赧然,簡直蔚為奇觀,這是怎麼回事?房凌光心中隱隱有什麼在竄動,卻說不分明。
「你們當然可以談公事,但這次專刊是我在做。你的優年專訪呢?三篇邀稿也還沒送上來,不是嗎?我希望你份內的都做完再去關心別人的案子。你怎麼說?」
牧洛亭盡力說得不慍不火,房凌光脾氣卻沒這麼好控制。「到底是誰在雞婆?!我進度落後了嗎?!我哪裡開天窗了嗎?!我記錄上有出錯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