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凌光愈問愈大聲,最後一點通真是有過,因他亂發脾氣而捅出的樓子可不少,還曾在某報社掀過桌子。
牧洛亭滿含深意地看他,房凌光就短了好幾分底氣。「不管怎樣,你少管我們的事!」
「我們的事」在牧洛亭聽來大大不是滋味,他嘴抿緊要發話,襄知開口了。
「你剛才說:『過來一下,我有事問你。』」
房凌光一滯,襄知照例沒有說完全,但意思一清一一楚:你剛才可沒說要去什麼派克屋,不然我也不會二話不說跟你走。
牧洛亭心中大大鬆口氣。「要說什麼我也有興趣聽,畢竟是我的專題,而且我做過的比你多得多。」
房凌光的氣又要上來,襄知說:「我有事。」便站起身。
即便吃過這小不點的虧,房凌光下巴仍是掉了下來。牧洛亭張口又閉上,不知該笑還是該歎。
是自己理虧,剛才那表現在她心裡絕對扣分,牧洛亭沒辦法再堅持,只能說:
「那下次再談。」
襄知點頭就走了,從她平靜的表情,牧洛亭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只有在心裡再歎。
「他……他……」房凌光往門口指著,然後憤然甩頭,「媽的!到底是我吃錯藥、你吃錯藥、還是他吃錯藥?!」本來他準備要來上一場口水大戰,怎麼三個字就把他擺平?天下還有比那小子更囂張的新職員嗎?連對兩個最大頭頭都不買帳!
「房凌光。」
「幹嘛?」房凌光回過頭來,什麼時候姓牧的對他連名帶姓叫了?他對牧洛亭瞪眼。
「我希望你謹言慎行。」
「什麼?」房凌光眼睛瞪得更大。
牧洛亭音調中透著冷硬:「不要去打擾襄知。」
房凌光跳起身。「你說什麼?!」他氣得只能擠出重複的話。
「就是她是我的人的意思。」
房凌光眼光噴火。「什麼時候美編變成你專屬的?我也想用他——」
「不行。」
「姓牧的——」
「離她遠一點,不准纏著她,不准問她私人問題,不准對她發脾氣、下命令、或做任何事情,聽清楚了?」
「你幹嘛?!」房凌光一掌重重拍在牧洛亭的大桌上,「你瘋啦?!」
「沒有。」牧洛亭說得斬釘截鐵:「凌光,我是認真的,襄知是我的,而且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聽懂了嗎?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聽進去就好,不准再對第二個人透露。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房凌光看進那雙亮得銳利決絕的眼,完完全全呆住了。
***
很難解釋這種蠻不講理的佔有慾。以前的牧洛亭會說這是絕對病態,現在的他只能對自己苦笑。
如果可能,他也想清醒過來;但如果那代表其它各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也要一併消失,他又捨不得。
就像剛上一種癮,只開個頭不做到底的話,根本無心它事。
牧洛亭今天堵人堵得很心虛,但不跟她解釋清楚,晚上絕對睡不著。
襄知一進「安心」,他就迎上去。「小知——」
她輕搖頭,臉色如常,他打住。也是,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而且他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玩。
今天她幫孩子複習功課。這裡的孩子有上正常班的,有上特殊班的,有的請家教。到了「安心」來,襄知專注於鼓勵孩子跟她互動,沒有特定的教材;奇異的是,本身不多話的她,竟能讓在溝通方式上跟常人不同的孩子開口。
這麼多天下來,牧洛亭已經沒有那種自己很沒用、又佔地方的感覺了。襄知做什麼他就靜靜地聽、仔細觀察,她忙不過來的時候,他照她的方式幫忙,多半時候孩子不會排斥他,大概是沾襄知的光。
今天大男孩阿寧變得最沉默,臉色黑得難看;小雲照舊挨著襄知坐,不時對牧洛亭瞟上一眼;小男孩山山把蠘筆排成一列,自得其樂。
他很想問阿寧怎麼了,但看襄知沒問,也就沒開口。
襄知複習功課的方法很簡單。「今天有什麼要教小知老師的?」
孩子們起先沒有反應,襄知靜靜等待,幾分鐘過去了,小雲拿出一本書,牧洛亭驚訝地發現那是英文的,接下來的事更讓他意外。
小雲找到其中一頁,把書推過來給他。「你念。」
牧洛亭看向襄知,她眼中透著趣意。他定睛掃了一眼小雲指下的那行,居然是濟慈的詩。
他念出聲:「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他抬頭環視一周,大家都在看他,阿寧不再拉長著臉。
小雲說:「不太糟。」
他微笑。「謝謝。」
小雲隱道:「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字正腔圓,標準的美式口音,牧洛亭睜大眼。他在美國讀過兩年書,也不敢說自己發音更道地。
「再念一次。」小雲對牧洛亭說。
要丟臉了,牧洛亭很努力地模仿小女孩好聽的口音:「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Beauty跟joy要說慢點,上揚一點。」小雲說。
牧洛亭乖乖重複,遵照小老師的指示。
「好一點了。」小雲嚴肅的眼光可比大學教授。
阿寧笑了,山山拿起紅色蠘筆,不用看書就把這句詩一筆一筆寫出來,稚氣歪斜的英文字母,卻完全沒有錯誤。
為什麼這麼多時日了,這些孩子還能不時讓他感到汗顏?
整個過程,襄知只是微笑不語,牧洛亭成為唯一的學生。
孩子幫他「上」完課後,家長來接送,都已經習慣看到牧洛亭,點頭招呼,沒人特意搭訕。這個大帥哥臉上給人冷峻的感覺,站在小知老師身邊有種不和諧。
第5章(2)
孩子走了,襄知收拾教室,牧洛亭熟練地排好桌椅,看她動作快速地打理完畢,他心又開始跳。
「小知——」
她拾起外衣,抬眼看他。
「我今天說了一些不得體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得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是真心?」
他立刻答道:「當然是真心話,只是表達得很粗魯,而且……」他有些赧然地說:「也沒有權利那樣說。」
當著她的面把老友像情敵一樣趕跑,還用上老闆的架子壓人,怎麼解釋都不通。
「你收回?」
他想也沒想:「不!不收回。」雖然覺得幼稚丟臉,但他不後侮,似乎不這樣霸氣示意,警告每個想接近她的男人,他就不痛快。
她眼中有些深思,還有……疑惑?他不確定,向前一大步,想看得更真確些,鞋尖幾乎碰上她的。
她的眉梢、眼睫、一顰一笑,這些日子以來變得比他在鏡中的自己更加熟悉。在這裡幫忙教孩子,他總喜歡盯著她瞧,常被小雲不悅的聲音喚回神。
在她清澄無雜質的眼中,他看到了什麼呢?縱使覺得他沒有看到不耐、厭惡、氣惱,也不敢貿然斷定,因為人總是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看著,卻還是不夠,他的雙手不自覺握上她的肩。
「真是同志?」
他手僵在她纖瘦卻硬挺的肩頭。
她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女人,那她的意思很清楚,會對襄依、優年、任何女人都沒感覺,而對完全男孩打扮的襄知起興趣的話……她真的懷疑他的性向?
這讓他頓住。孩子們也問過,他沒有想過同志不同志的可能,但對她真正起了興趣,難道不是在發現她作少年打扮那一天?
這讓他自己也開始疑惑,不過這似乎……對他的感覺沒什麼影響。
「就算是吧,」他沉著道。
她眼中有些什麼動了動,看他的眼光帶著新的審視。
他坦然回視。跟同志沾上任何邊,對於異性戀男人來說常常是大不諱,好像男子氣概嚴重受損,他卻沒有那種感覺。同志朋友他也有,有時被同志搭個訕,他覺得意外,聳肩自嘲,原來派克常說他可以男女通吃,就是在說這個。
他知道自己外貌如何,佔了先天上的優勢當然不能太不知感恩,也不是沒有利用過自己的笑容和身高來為雜誌打造形象,畢竟一個帥總編總比丑總編吃香,但真要說他因此而自命不凡,他才不屑。
男人要比的是頭腦和意志力,他才不在乎外貌和錢財。問題是一向自豪的頭腦和意志力,頻頻在這個女孩身上破功,讓他無比挫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進入那個與眾不同、絕無僅有的一顆心?
他直視她。「喜歡就是喜歡,在意是同志的話怎麼還會喜歡?你是人是鬼是外星人都一樣,是男的又怎麼樣了?」說得淡定,也說得斬釘截鐵。他真的好想把她拉近一點,再多說一些,讓她明白他的感覺。
她的目光從他的臉移到他在她肩上的手,他差點把手移開,又捨不得;她沒有抗拒、沒有後退、沒有叫他移開,他受寵若驚不想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