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愛早產,情況危急,幸好穩婆早已經偷偷在乾清宮裡住下,能及時幫她接生。這穩婆跟李太醫是親戚,知道郭愛身份矜貴,不敢大意,也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到死都不能說。
一個時辰過後,好不容易,「哇」的一聲,孩子出世了。
金嫦玉在產室幫忙,馬上喜出望外的抱過孩子,用金綢包裹後快步走出暖閣,遞給朱瞻基。「恭喜皇上,喜得健康皇子——」
他驚喜交加的抱過孩子,高興的說:「這是太子,是我大明太子。對了,小愛呢?她如何了?」他往前,急著想進去探望她。
「皇上,娘娘很好,生得雖急,但母子均安,可您這會還不能進去,得先讓人將太子送到皇后那裡去,她正等著『順產』。」金嫦玉連忙提醒他。
照他們安排的,孫皇后現在已經在「陣痛」了。
「可是,朕不放心——」
「我沒事的,你過去吧。」閣裡傳出郭愛雖然虛弱,但意識清楚的聲音。
「娘娘都這麼說了,皇上還是先抱太子過去要緊,這才不會壞了咱們計謀了好久的事。」吳瑾也加入勸說。
朱瞻基頓了一會,才無奈的說:「那好吧,小愛,你等我,我去去就回。」他親自抱著孩子,回暗道往孫仲慧那去了。
金嫦玉則立刻開始處理善後,將一直緊閉的窗戶推開一些保持空氣流通,她暫且留下郭愛一人待著,先送穩婆離開,擔心若等天亮再走,容易被發現。
郭愛躺在床上,終於順利產下一子,她疲累的閉上眼睛想休憩一下,耳朵卻聽到門栓轉動的聲音,金姐姐是忘了什麼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她睜眼一瞧,卻被眼前的人嚇到了。
怎麼會是孫仲慧?!
「貴……皇后娘娘?!」她及時改了口。這應該在「生產」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孫仲慧一臉憤恨的說:「王振告訴我皇上愛的是太監時,我還不相信,但聯想到皇上要我假裝生子,並以皇后身份撫養他跟別的女人的孩子時,便覺有異,我心想,這女人是誰啊?懷了龍種卻不能承認,太奇怪了!想不到,我一查之下才發現,居然是你!是你這個不曉得身份有什麼污點的假太監。」
「我……」開了口,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麼多年來,我總以為能跟我爭的只有胡善祥,所以我一心防著她,原來我錯得徹底,真正讓我落得淒涼悲慘境地的人不是她,而是你!是你奪去皇上的關注,奪走本來應該屬於我的寵愛!」孫仲慧不甘心的說。
她太笨了,早該在太孫將紫東珠贈給這人時,就該發現異樣,她卻遲到今日才明白,她是瞎了才看不出他在瞧這假太監時的眼光,那是男人對女人的眼神,她真瞎了,徹底瞎了!
「你想讓我死嗎?」
忽地,孫仲慧笑了。「你錯了,我不會讓你死,我要讓你痛苦,要你親眼見到我是如何養育你的孩子,我會讓這孩子恨你,恨你是個讓他母后流淚、奪走他父皇的女人,你能得到皇上的寵愛,卻永遠得不到親生兒的擁抱,這是我報復你的方式!」
聽她這麼說,郭愛心裡揪痛,眼淚止不住的流出。
孫仲慧突然仰頭大笑,卻笑得滿臉淚痕。「往後,我的日子過得有多苦,我就要讓你一樣的痛苦,我要親眼看見你哭泣,在我面前痛哭!就像現在這樣,我才是真正的贏家。」
除了流淚,郭愛再說不出話來。
「皇上已將孩子抱過去了,我得趕著回去將他生出來才行,否則讓皇上知道肯定會怪我的,我可是因為這孩子才有機會貴為國母,成為大明皇后的,而你,將什麼也不是,只是為我生子的賤婦。」她大笑後轉身離開了。
其實從王祿到她宮裡要她按安排行事,她就偷偷來到乾清宮,並讓身邊的宮人藉故將皇上拖住,也是因為皇上萬分怕事情敗露特意淨空乾清宮,她才有機會接近這個假太監!
郭愛看著她離開,又想起胡善祥的事,感慨不已。
造孽,真是造孽,自己不知為何會穿越至明朝,而讓三個女人都痛苦,她的孩子,將會恨她的……
門再度被開啟,她以為是金嫦玉歸來,趕緊抹去眼淚,不想讓她得知孫仲慧來過,這事若讓瞻基得知,又會引起軒然大波。
但她錯了,來的是太后張氏。
「太后娘娘?」她怎麼這時候過來,所有人都該去孫仲慧那作戲才是。
太后一個人進來,身邊無任何宮人陪伴,並一臉慈笑的走向她。
「母后來瞧瞧你了,聽說是早產,幸虧母子均安,母后倍感欣慰,真是辛苦你了。」太后拿出自己的絲絹,為她拭去臉上的薄汗。
「謝謝太后。」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太后的樣子不太對勁。郭愛心裡的不安越甚。
「謝什麼,你為我大明皇室生下皇嗣,功勞何等之大,哀家很感激,可惜……」太后神情忽地一變,厲色瞪她,手上的絲絹也移至她的口鼻,用力的悶住她。
郭愛大驚失色,眼睛睜大。太后為什麼要殺她?!
「別怪我狠心,只因你留不得!」她用力的掙扎,終於吸到一些氣息。「為……為什麼?」
「太宗遺言,太祖托夢,說蘇逢之女會毀去瞻基的壽作,崩壞我大明龍基,讓我定要除之——」
她錯愕不己。朱棣遺言?那豈不是兩年前的事了?原來朱棣另有密旨指示太后,而太后竟忍了兩年?
「我得知後,沒立即殺你,是因為明白瞻基容不了我做這件事,我若殺你,他將永遠不會原諒我,可今日我大明皇室後繼有人,瞻基會將對你的感情寄托在孩子身上的,這是我等待已久的時機……」太后再次將絲絹覆住她的口鼻。「去吧,孩子,就當我欠了你……來世再還……」
郭愛剛生產完根本無力掙扎,此刻只能瞪大眼眸,任淚水奪眶而出,她作夢也沒想到,最後,自己竟會死在太后手中。
何其悲慘,到現在才知道自己可悲的命運竟起因於朱棣的一個夢,就因一個夢讓蘇麗一家滅門,就因一個夢讓她得與自己的孩子生離死別,就因一個夢她再不能與相愛的人相守!
她悲不可抑。這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她眼淚沾枕,再無力求生……腦中浮現的是這麼多年來,與心愛之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們鬥蟋蟀、捶丸、投壺……他送她紫東珠;他憤怒的質問她為什麼不能成為他的女人,他還跑到浣衣局為她出氣,一臉焦急瘋狂的在亂葬崗找到她。,為了失去第一個孩子而痛苦自責,在被朱瞻沂派兵追殺時,為她擋下一刀又一刀,還有,聽到她再度有孩子時,他驚喜萬分的模樣……
她來到這裡的這些年,因為有他而不枉費走這一遭,他是她生命的全部,如今,一切終於要結束了,只是……她多不放心他啊,失去她,他又會如何……
只願,如太后所說的,他能將對她的愛轉移到他們的孩子身上,他們是她最放不下的牽掛。
淚水蜿蜓而下,她在遺憾中閉上眼睛——
太后步出暖閣,立刻有人迎上,是太監劉保。
他垂頭請示,「娘娘,接著要怎麼處置?」
太后紅著眼眶,深深歎了口氣。「燒了吧,都燒了吧……」
聞言,劉保領旨照辦。
這一夜,有喜有悲,孫皇后產下龍子,只是皇上寢殿旁的暖閣起了大火,裡頭的東西全數燒燬。
所幸,皇上因為在孫皇后的寢殿迎接龍子,沒有受傷,清點人數之後,除了些許財物,也無他人傷亡。
沒過多久,宮裡的一切又回復原樣,真要說有什麼不同,便是有些太監宮女心中有疑問,那個叫初日的太監,自從恩准出宮後,就沒有再回來。
他去哪了?
第23章(1)
宣德九年,宮中盛傳帝王染上重病,更有流言傳出,說皇上偶有神態巔狂之時,自言自語、幻聽幻覺,唯有一人知道實情——張太后。
太醫向太后回報,皇上並非染上重症,只是積勞過度、心疾成病,若能放開心懷將能不藥而癒,還望太后多多勸解。
太后何嘗不知兒子的「心疾」為何,然,事過多年,人也走了多年,她就算後悔,除了拭淚低泣,已無他法。
她的兒啊,如今這樣,是否當年真的是她做錯了?
太后的心語無人回應,就像天子朱瞻基的心結無人能解。
「咳咳……」朱瞻基形容憔悴的坐在錦榻上。
一旁伺候的吳瑾連忙將手中捧著好一會的披風遞上,「皇上,秋日天候多變,您要多保重龍體,避免染上風寒。」
朱擔基盯著那披風好一會,笑道:「就是,瞧朕都忘了,還是吳瑾你細心,快、快替娘娘披上吧。」
頓了一下,吳瑾深深歎了一口氣,恭敬的道:「是,奴才這就替娘娘披上……」說著,一股酸澀湧上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