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會。」她囁嚅道。
他白她一眼,「又不是千金小姐,你的手除了偷東西,難道就不能做別的?」
大概是他鄙視的眼神一下子激起她的好勝心,她一把抓起砂紙,大聲說:「我來就我來!要從哪裡磨起?」
☆☆☆☆☆☆☆☆☆☆ ☆☆☆☆☆☆☆☆☆☆
她的手果然只善於偷東西,而不善於幹粗活。
君亦寒冷眼旁觀了半日,真有點後悔自己把這麼上好的一塊玉料交給她處置。
「行了,就這樣吧。」他忍不住開口,救下那塊玉料。這麼上好的羊脂玉,居然被她磨得如此坑坑窪窪、粗糙難看,還真是不容易啊……
「接下來是不是就該開始刻了?」她好奇地問。
他沒作聲,將那塊羊脂玉拿回來重新用砂紙打磨,她站在一邊認真地看,但是看的並非他的手法,而是他的手。
他的手並不像一般養尊處優的富家二少那樣光潤,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處都有薄薄的細繭,顯然是平時握刀用力太多所致。他的骨節比一般人也稍顯大了些,但是因為手指修長,所以看上去堅強有力,一握起東西,就彷彿有著一股不可動搖的力量。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手,也不知出神多久,只聽到他說:「水。」
「啊?」她緩過神來,忙從茶壺裡倒了一桿茶水遞給他。
君亦寒卻沒接過,冷冷道:「我要的是清水,洗玉用的。」
「哦,誰叫你不說清楚嘛。」她從外面打了盆水回來,看著他將那塊玉在水中細細的擦洗,終於露出晶瑩潔白的本色,不由得驚喜地叫出聲,「呀!真好看。」
他又拿起一根鐵筆,在玉的表面輕輕地劃下將要雕刻的印記。
「不覺得這裡太熱了嗎?」他忽然開口。
「是嗎?」小桃紅問:「那我把窗子再開得大一些?」
「難道你不會扇扇子?」他放下鐵筆,拿起了一把刻刀。
她悄悄對著他吐了吐舌頭,翻了個白眼,打開旁邊的一個櫃子,拿出了一把扇子。
君亦寒看到那扇子,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這裡有扇子?」
「你的屋子裡我哪裡沒翻到過?」她笑得頗有些得意揚揚。
他的眸子一下子變得深沉幽邃,默默地凝視她一瞬,調轉了目光,全神貫注在自己手上的那塊玉。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後,不疾不徐地搖著扇子。
扇子是檀香木做的,每揚一下就會散發出淡淡的幽香,而他手中的白玉在他的雕刻之下,一點一點地成型,混合著檀香的香氣,就好像被賦予了生命般,更加光彩動人。
她不由得看得癡了,看到那細長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在他的手下慢慢地顯露出來,忽然間,不知怎地鼻子一酸,她趕快用左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另一隻手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
君亦寒感覺到身後的風停了,回頭剛要問,忽然見到她眼中的淚光閃爍,轉而疑問:「哭什麼?讓你扇扇子,你覺得累了還是委屈了?」
「不是……我、我只是喜歡這塊玉,不,是羨慕被你雕刻的人。」她的眼淚如珍珠,咱嗒咱嗒地滾落,「要是我也能成為你手下雕刻的一塊玉,就太幸福了。」
她的話自然流露,真情十足絕無做作,讓他不由得愣住。
他雕刻玉已經十幾年,但是從未有人這樣讚美過他的手藝,所有人都是讚賞他的刀工,或者是讚美成品的精巧完美,絕不會有人說自己想變成他手下的一塊玉。
這丫頭……真是特別。
他將目光收回,不讓自己的語氣洩露出半點心緒,「今天晚上你家小姐有沒有告訴你睡在哪裡?」
「我?自然是回房去睡啊,還能睡在哪裡?」
「就睡在這裡。」他說:「晚上還有很多活兒要做。」
「那可不行。」她脫口而出,臉紅了,「我好歹是個姑娘家。」
「姑娘家會大半夜地老往人家男人的屋裡鑽?」他諷刺地一笑,「你要是回去睡也可以,但是我就只能如實告訴你家小姐,說你伺候無方。」
「你背後出損招,豈是君子所為?」她氣得一下跳起來,「我們大小姐才不會聽你胡說。」
「哦?是嗎?要不要試試看?」他愜意地一腳搭在桌子上,晃了晃,將手中的玉放在桌上,歎氣道:「看來今天是沒心情刻下去了,也許進度要耽誤一天。」
「你!真是卑鄙小人!」她狠狠地說道,頓頓足,向外走。
這下倒出乎君亦寒的意料,不由得回頭問她,「你真敢走?」
「我去抱被子!難道要我晚上睡在地上不成?」她凶巴巴地喊。
「這丫頭,真不知道我在救她?」他低低地笑了。
不知道小桃紅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回來的時候並不像走時那樣滿面怒容,他偷眼看去,只見她嘴角掛著一絲笑容,口中似乎還哼著歌。
她在高興什麼?
他努力將視線停駐在手中的白玉上,但是心神卻怎麼都收不回來,只是跟著她哼的那亂七八糟的曲子飄來飄去,連手中的刀都無法刻下去了。
他「啪」地將刀丟在桌上。
她嚇一跳,跑過來問:「怎麼了?又不幹了?我不是答應你今天晚上睡在這裡了,你又發什麼少爺脾氣啊?」
他抬頭看著窗外那奪目的陽光,似是在回答她的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天太亮了。」
「天亮有什麼不好?」她嘟著嘴,「天亮看東西才清楚啊。」
「但是陽光會讓人的心散亂。」他依舊喃喃自語,「月光會讓人心寧靜下來,當周圍所有的喧鬧聲都停止時,人的心手才會合一。」
她的神色有了一絲動容,不由得問他,「你,有多久沒有好好地看過白天裡的風和雲、草和花了?難道你的世界裡只有月光和黑夜嗎?」
「我的世界裡只有玉,再無其他。」他感覺到她的目光火辣辣的,不由自主地向另一側轉了轉身子。
她笑了,「別騙人,我知道你的世界裡還有別的,比如,你那個突然和你退婚的未婚妻?」
提到白毓錦,他詭異地笑了笑,「能和他退婚是我今生最大的福份。」
「哦?」她又問:「那,你就沒有留意過身邊的人之中有沒有愛慕你的嗎?」
「你在說你自己嗎?」他不冷不熱地丟給她一句話,讓她去難堪。
她只是聳聳肩,好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是說,一直在你身邊的那些女人啊,比如說——方、玉、華……」
君亦寒赫然直視著她,目光從未像此刻這樣嚴肅犀利,「你隨便戲弄我,我可以不和你計較,但是你要是污辱我堂嫂的名節,就別怪我不客氣!」
被他眼中的利光嚇得硬是倒退了兩步,她垂下眼瞼,低聲囁嚅道:「我只是說實話,你那麼凶幹什麼?」
「你還亂說!」他的聲音更沉,「玉華是清清白白的女人,自入我君家大門之後,吃的苦比享的福要多得多,在君家上下,沒人敢說她半點不是。但是你今日這種話若是傳了出去,讓她還有臉活在世上嗎?」
她的臉色刷地變了,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或許是知道自己錯了,她默默地走到一邊,倚靠著門一言不發。
君亦寒不再理她。天色還早,但他已經無心雕刻,決定先休息一下,到了天黑再說吧。
☆☆☆☆☆☆☆☆☆☆ ☆☆☆☆☆☆☆☆☆☆
入夜之後,司馬青梅也沒有來打擾他,只命人送了晚飯。見君亦寒睡下了,來送飯的人沒敢打擾,悄悄離開。
天全黑時,他習慣性地醒了,室內漆黑一片,但他熟練地摸到桌邊,找到了放在那裡的打火石和燭台,將燈火點燃。
忽然間,在燈火照耀下,他看到一個人影兒在不遠處的地上坐著,他呆了一下,才想起來,坐在那裡的人是小桃紅。
他醒了,但她卻睡著了,還是靠在門邊,後背對著屋子裡的他。
他走過去,並沒有叫醒她,而是悄悄地繞到她的面前,屈膝蹲下,面對著她的睡容,仔細地審視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閉著眼睛,她那雙向來烏溜溜的黑眼珠總是玲瓏剔透,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似乎隨時都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她托著腮睡著的樣子看上去實在是很安靜乖巧,只是那微微上翹的紅唇,好像還在抱怨著他剛才的疾言厲色和冷言冷語。
若不是早早地投靠了神兵山莊,她應該是個快樂無憂的女孩子,在父母的身邊撒嬌,到底為了什麼,讓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被迫留在這死氣沉沉、毫無仁義道德的山莊內,甘願賣命效忠一生呢?
他走回屋內,拿起那塊白玉端詳了一陣,舉起鋒利的切刀,將玉的一角割了下來。
這一角不過是拇指大小,並不影響玉材的使用,而他沒有去刻那塊大王,反而捧起這小小的玉塊,小心翼翼地雕琢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