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聲長長的低歎混著黑夜的陰涼氣息一同響起。「你是個石頭,比玉還冷的石頭!」
這暗暗的咒罵,讓他的嘴角反而掛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我是石頭,但我並不笨,不是嗎?」
倏然張開眼,直視著頭頂上那張神色黯然,但還是如桃花一般的嬌嫩面龐。
「這裡不比君府,你敢來見我,是你家小姐的授命,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小姐不知道。」她搖搖頭。
「我以為神兵山莊的人都是聽命行事,唯命是從的。」
她再歎口氣,「所以你應該知道,我是冒著多大的風險才敢來見你一面。」
「見到了,又如何?是想當面歸還我鑰匙,還是想讓我現在出聲喊叫,引來莊內的人,讓你家小姐給我評理?」
她並沒有露出恐懼之色。「你叫吧,大不了我被小姐用莊規處置,無非一死。但是你的翡翠鑰匙卻肯定要不回來了。」
「為何?」他的眸光一凝,「難道你把它毀掉了?」
「我怎麼敢!」她勾著自己的手指,「我把它交給小姐了。」
君亦寒定定地看著她,「是誰派你去我家盜取東西?」
「當然是小姐,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可以一次次地跑去見你?每一回偷來的東西,我都必須如數交給小姐。」
他蹙眉道:「你家小姐想要我的東西可以花錢來買,為什麼還要你來偷?」
「小姐第一次看到你雕刻的東西就愛不釋手,但是求購被你拒絕,那時候小姐心中生氣,不願意再與你打交道,但是無奈心中又愛慕你的手藝,所以對我說,也許你的家中會有雕刻更加精細的東西,既然花錢買你不肯,不如就偷取一件,也算是對你的懲戒。」
他依舊盯著她,「這是你家小姐的原話嗎?我不信。」
她的神情在瞬間有些激動,「你……你以為我家小姐性子看上去溫和有禮,又美如天仙,就不會做這種事嗎?」
君亦寒沉默了。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司馬青梅的外表的確很能迷惑人,而小桃紅的話也不見得就是謊言。最重要的原因是,這裡是神兵山莊的地盤,小桃紅是神兵山莊的人,在背後說自己主子的壞話,她應該要有多大的膽量?
「那你家小姐為什麼要請我來為她雕像?」
「因為……小姐已對你……心生愛慕之情。」她垂下。頭,勾在一起的手指彷彿要用力絞斷似的。
他一愣。沒想到真被白毓錦那種無聊的人猜中了?然而,他還是不能理解。
「你家小姐不過只是欣賞我雕玉的手藝而已,怎能算是對我心生愛慕?」
「愛一個人的才,進而喜歡這個人,這有什麼奇怪的?我不也……」她的話硬生生頓住,抬頭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小姐大概已經察覺了我的心事,所以不許我再去君府,我那天說以後不能再見的話,是真的,只是我沒想到小姐會請你到莊子裡來住。」
君亦寒想了想,「那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只是……想看看你。而且,這些事我也想一次和你說個明白,免得你再誤會我,現在……我該走了。」
見她默默地走到門邊,他戲謔道:「今天不走窗戶了嗎?」
她忽然回頭,問:「君亦寒,這兩年裡,你有沒有好好地看過我?」
「嗯?」
「如果是白天再見到我,你還記得我長什麼樣子嗎?」她苦笑了下,「你應該已經習慣了在夜裡看到我吧?也許有一天,我們在路上遇到,相見不相識,你說,是不是很可悲?」
她這突然而至的問題聽起來有些天馬行空、莫名其妙,但他卻被她傷感的語調揪得心底泛起一層難言的感觸。
她拉開門,迅速走了出去,外面的冷風裹著一絲潮濕的清冷捲進了屋內。
怎麼?又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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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二少昨夜睡得還好嗎?」第二天早上,司馬青梅笑盈盈地出現在君亦寒的門口。
他沉吟半晌,說道:「既然圖像已經畫完,我還是回店中雕玉比較好。今日,在下就告辭了。」
她面色僵住,「怎麼會突然改變決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好?」
「司馬小姐對在下的衣食起居都照顧得無微不至,在下銘感於心。」他淡淡地說:「但這是在下的脾氣,離開自己的家,在外面總會心神不定,只怕會因此耽誤了工期,不能按時完成。」
司馬青梅顰蹙眉心,「我一直以為二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怎麼也會做出出爾反爾的事情呢?」
這句話她說得輕柔,但是語氣已經顯露出嚴厲。
君亦寒向來都是冷淡的表情,此時也沒有任何的改變,「在下會盡快將玉像雕刻完成,不負小姐期待。」
「既然二少執意要走,我再留自然是留不住了,不過……」司馬青梅忽然冷笑一聲,「二少要走的理由我也猜得到,聽說昨夜我莊內有個丫頭私自跑來打攪二少的清休……」
這悠悠蕩蕩的冷笑讓他全身一凜,背脊不由自主地挺直,凝視著她的眼睛。
「那丫頭未免太膽大包天了,我本想今天來問問二少該如何處置她才好,但是既然二少已經被氣得要走,我看那丫頭就實在是罪該萬死了。」
一句「罪該萬死」說得如此輕淡,彷彿是在談論一朵花或一陣風般簡單。
君亦寒沉聲道:「擅自動用私刑或殺人,是違背國法的。在東都隨意殺人,更是罪上加罪。」
司馬青梅粲然回應,「二少果然只是商人,而不是江湖人,對於我們江湖人來說,殺一個人和碾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區別,更何況她既然身為神兵山莊的人,就已將性命都交給山莊,生死皆由我定,二少不必憐香惜玉,她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
「司馬青梅!」他斷然念出她的名字,面容極其冷峻,「我以為你出身大家,通情達理,沒想到卻是出手狠辣,心如蛇蠍。」
「心如蛇蠍?」司馬青梅挑起眉毛,編貝般的牙齒咬住朱唇,「哼,多謝你的讚譽了。」
她轉身要走,君亦寒邁上一步,叫道:「請留步。」
「二少帶來的東西我會命人送回君玉齋,還有別的吩咐嗎?」她以後背相對。
他沉聲問:「我若留下,是否可以保住她一命?」
司馬青梅赫然轉身,美眸中光芒閃爍,「我以為二少不會為一個小丫頭求情,她常常和我說,君二少是如花妙手,鐵石心腸。」
「我不喜歡看到有人為我而死。」他的聲音冷沉下去,「就如同我不喜歡你的使者為了逼我赴宴而要在我面前自刎一樣。」
她的眼睛如琉璃,美麗又流光四溢,讓人看不出其中的心緒。
深深地注視著他,也不知注視了多久,終於又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她緩緩開口,「那,就暫時饒她一命吧。」
「但我也有一個要求。」君亦寒一字一頓道:「我要她在我身邊,磨墨鋪紙,端茶遞水,寸步不離。」
「為什麼?」司馬青梅又皺起眉,手心捏緊。
「因為我現在已經不大敢相信司馬小姐的話了,我不知道她能否平安地活著,必須親眼看到才能相信。若是司馬小姐不肯,那在下還是只能選擇離開。」
他的反客為主讓她怔住,連目光都在瞬間變得陰狠起來。
「哼,好,就再賣二少一個人情,我讓那丫頭好好地過這剩下的九天!」
見她挾怒而去,君亦寒慢慢鬆開手,感覺到掌心有一片冰冷的潮濕。
總算救下那丫頭一命,但是他的心已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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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紅並不是被人押送到門口的,她就好像從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懵懵懂懂地一腳邁進門裡,一腳踩在門外。
「我……可以進來嗎?」
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出現在他的面前,就好像昨天晚上她的預言由夢成真。
他正坐在窗前,端詳著面前的那塊玉料,聽到她的聲音,他的目光轉過來,投在她的身上。
她站的位置剛剛好,因為陽光是從外面打進來的,所以她的身體從上到下都鑲上了一層金色的邊,偏巧她今天穿的不是夜行服,而是一身碧綠色的衫子,所以他的心頭浮起那三個字——金鑲玉。
「你進門還需要問嗎?」他嘲笑道。
她笑了笑,有點不安地四下看看,這才走進來,小聲問他,「你和我家小姐說了些什麼?她居然會派我來專門伺候你。」
「她沒和你說嗎?」君亦寒用手摸著那塊玉料,打開自己的小箱子,拿出一塊砂紙丟給她。「今天黃昏時分前,務必把這塊玉料打磨乾淨。」
「什麼?」她一下子張大眼睛,「我?打磨這個?」
「是。」他冷冷問:「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叫你來?這裡不比君玉齋,沒有太多的助手,我只能臨時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