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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陽光晴子

  「小喜福,走了。」

  終於,郁竹君回到山中住處。

  「小大夫提早回來了!」

  幾個垂頭喪氣的娃兒一看到他,精神全來了,快步圍了上來嘰嘰喳喳的說著,「錢大哥哥又不說話了。」

  「他又冷冷瞪人了,不准我們在他旁邊。」

  這半個月來,郁竹君每天到醫館前都先領著錢笑笑到附近山頭走走,幫忙那些老人家做些家事、農耕、砍柴,甚至要他把自己從城裡買回來的生活用品,像酒、針線、布料等等的送給鄰居。

  這些老人家都來找過郁竹君看病,自然也是認識錢笑笑的。

  只是,這些人只要喊他「錢笑笑」、「笑笑」、「錢公子」、「錢少爺」、「笑笑公子」,他就會用一雙殺人不償命的陰鷙黑眸瞪對方,所以,整座山頭只有郁竹君敢喊他錢笑笑,其它人都是「呃」、「那個」、「你」的喊他。

  而這些事全是那些無所事事老追著他晃的娃兒們說給郁竹君聽的,以前他都會耐心的聽孩子們說完,但現在他身體實在不太舒服,又見幾隻小麻雀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不得不伸手制止,「好了,我去找他談。」

  「他又跑到湖邊去了,在那裡練功也不理人。」

  「就是啊,他愈來愈討厭我們了。」

  「都是小梨花愛說你那個討人厭的爹的事,錢大哥哥根本就不想聽。」

  「才不是,我只是想要錢大哥哥去把我爹打跑,因為爹每次回家就打我娘。」

  「你爹愛賭又愛上花樓,你講這些,錢大哥哥就不愛聽。」

  郁竹君制止幾次後才讓他們住了口,終於說起了錢笑笑之外的事。

  「對了,楊爺爺送來好多地瓜,說是要給你的。」

  幾個孩童全眼露渴望,烤地瓜最好吃了,尤其是楊爺爺種的地瓜。

  郁竹君也明白,但他今天沒有太多力氣照顧他們,「乖,這些給你們,回家去自己烤,小大夫今天忙沒法子幫你們了。」

  他將較大顆的地瓜分送給他們,每個孩子都開心得不得了,抱著地瓜回家去。

  終於安靜下來了。郁竹君搖頭一笑,看著留在地上的幾塊小地瓜,晚上恐怕也沒有力氣煮飯了。

  他彎身拿起地瓜走到廚房,先將帶回來的兩包藥材放在爐灶上煎藥,再將地瓜清洗清洗,忙了一陣子後,站起身來,一手撫著微微脹痛的肚子,「這種悶痛不會疼死人,但也實在不舒服,到底哪時候才能好……」

  他吐了口長氣,轉身去找那個麻煩人物。

  屋子後方有一座小小湖泊隱匿在重巒山林間,湖水的顏色會隨著天氣及早晚時分而變化,這段時間,錢笑笑忙完就常常往這裡跑。

  郁竹君也是知情的,偶爾早點回來也會過來看看。

  這會兒,他一走過來,絲毫不意外的看見錢笑笑正在練拳腳,光看他那張愈來愈陰鬱的俊臉就知道練得並不順遂。

  本來嘛,欲速則不達,他故意要錢笑笑每天東奔西跑去幫老人家的忙,並不是真的要他當長工,只是讓他轉移注意力,順便動動筋骨,活絡血氣,把老想著要進城查出自己是誰的事暫放一邊嘛。

  醫者,不只醫病也要醫心。

  郁竹君靜靜的看著他練武,似乎真的很不順,每打了幾招就停頓,再來一次,還是停在一樣的地方,幾次下來許是放棄了,錢笑笑索性將身子倚靠在一株挺立的勁松上,面無表情的瞪著湖光水色。

  他闊步走過去,「又卡住了?」

  錢笑笑沒理他,他心裡很急很悶,他要想的很多、要做的很多,但考慮得更多卻讓他焦躁得猶如籠中困獸。

  郁竹君跟他並肩一同靠著粗大的樹幹,「我問你話,你也不答,防心有沒有這麼重啊?我又不是陌生人,還是船過水無痕,你現在活蹦亂跳就忘了是我救你的?」

  他看來像活蹦亂跳的樣子?錢笑笑沒好氣的瞪著郁竹君,他卻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該怎麼說這人呢?一張乾乾淨淨的俊臉,看似溫文儒雅,實則好捉弄人,也有點小霸道,老穿著一襲寬鬆的布衣儒衫,總是愛鬧鬧他,讓他又氣惱又悶,這麼長一段日子相處下來,他也知道他的性子並無惡意,但這會兒他實在沒心情聽他胡攪蠻纏,只想一人靜一靜。

  「走開。」

  「你趕我走?你這個人真是……」郁竹君搖搖頭,「現在是由我在豢養耶,整個人冷冰冰的,有時又像刺蝟,要別人怎麼跟你相處?」

  「我不需要跟別人相處。」他冷冷的橫他一眼。

  孤僻的傢伙!郁竹君撇撇嘴角,「那也不必嚇人吧,你知道你不說話又沉著一張臉,會讓多少人看了頭皮發麻、毛骨悚然的。」

  「他們可以不必看,我也可以不必去幫忙。」他知道郁竹君在指那些鄰里。

  「很好,你聽得懂我在指什麼。」郁竹君雙手環胸,微微仰頭瞪著他,沒辦法,誰叫他矮了他一個頭,但這不是他的問題,而是錢笑笑長得太高大。

  「梅花村的杜老婆婆、澳義村的何老爺爺、徐光村的阿美姨、沙海村的任阿伯……」郁竹君念了一大串三姑六婆兼爺伯輩的老鄰居們,「你去幫忙或他們來我這裡看病後,難道還要他們花錢到鎮上收驚,你笑一下是會少塊肉嗎?他們每一個年紀都大了,膽子原本就小,你又何必板著臉嚇人。」

  「不是我該不該笑,而是他們話太多!」他繃著俊臉反駁。

  郁竹君當然也清楚問題出在哪裡,那些小傢伙們早已說得鉅細靡遺了。

  「山上人家人情味濃嘛,只是問問你過去的事,好奇你娶妻沒、對未來有沒有什麼打算而已,他們在這裡生活無聊,好不容易多個人也多點話題。」

  「從來沒有人敢問我那麼多,也沒有人敢在我面前碎碎念個沒完沒了!」他腰桿挺直,瞠視著郁竹君。

  郁竹君忍不住的吞嚥了口口水,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此時的錢笑笑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懾人氣勢,莫名讓他覺得害怕。

  乍見他眼中的驚悸,錢笑笑才陡然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又是「從來」,他到底是誰?

  四周頓時陷入一股凝結的氛圍,只剩偶爾微風吹動葉片的沙沙聲。

  「呃……其實傾聽是很不錯啦,但你要是能響應他們就更好了……」郁竹君說得很小心,怕他又突然吼人似的。

  下意識的,錢笑笑不希望他對自己這樣,他喜歡看他閃動著靈黠的明眸、不怕死的鬧他。

  「當你的長工,已是我的底線。」他悶悶開口,雖然失憶,但潛意識中他就是能確定自己是第一次如此委屈,但是否是第一次當長工他就無法確定了。

  見他神情緩和,郁竹君也恢復調皮本色,「能者多勞,我很努力的要讓你變成能者,你可別不識好人心啊。」

  錢笑笑難以置信的瞪他,開始認真的懷疑這人救他的命是存心想親自氣死他的。

  只是,有了這條命又如何?他到底是誰?難道他一直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所以沒有人前來尋他?

  第4章(2)

  他又出現那種孤獨的表情了。郁竹君翻白眼,搖搖頭,「罷了,算我欠你,誰叫我多事救你。」他伸手拉著他的手,「走吧,有好料,我請你吃。」

  男人跟男人牽手像話嗎?錢笑笑想也沒想就甩掉他的手,但力道太大,不僅將郁竹君的手甩開,還不小心打到他的胸口,正覺得觸感有些奇怪,就見郁竹君痛苦的蹲下身來。

  他有打那麼大力?「怎麼了?」

  「沒事。」郁竹君抬頭,一手搗著被打痛的胸口微喘著氣。

  他這才注到他的臉色並不太好,「你生病了?」

  郁竹君緩緩的吐口氣,站起來擠出一個笑容,「老毛病啦,一個月總會發作一次,胸口脹痛、下腹鼓脹,所以情緒焦躁易怒,你這幾天最好少惹我。」

  郁竹君說那麼多,但他關注的是……

  「一個月一次,我怎麼都不知道?」

  「前一個月你都躺在床上,自己都是病人了,哪有心思注意我,第二個月你也只想著要趕快恢復武功,一樣沒心思注意我。」說到這裡,郁竹君突然浮現一抹動人的笑容,「這個月,你知道我這個老毛病了,我們愈來愈像一家人了。」

  「我終會離開的。」錢笑笑脫口而出,也讓他臉上的笑容一收。

  「我知道,」明眸微微一黯,但隨即又一亮,「但你還在這裡,就是我的家人。」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家人」這兩個字對失憶的他似乎並沒有太多意義。不願再多想,他凝視著他,「既是老毛病,你是大夫,難道無法治?」

  他搖搖頭,「我這是肝郁氣滯,累積一段日子後身體才會如此,只要喝些去郁補氣的湯藥就好了。」

  「無根治之道?」他扳起他的臉仔細端詳,看得好專注。

  「你在關心我?」他露齒一笑,還挺喜歡他這麼專注看自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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