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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西嶺雪

  他在威脅她,她的決定會左右童鋼的命運,她該怎麼做?

  晚上,可意猶猶豫豫地透露了自己想辭職回家的願望。

  錢教授不以為意地笑著說:「你呀,就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做雜誌主編,名利雙收,風吹不著日曬不著,又不用按時上下班,比我這個副教授強多了。你都想辭職,這世上就沒什麼人願意工作了。」

  可意煩惱地說:「你不知道這行業裡的事,我真是太累了,我不適合做主編。」

  「你不是幹得很好嗎?」錢教授皺眉,「我還正托人幫忙活動,想在北京的高等學府裡替我謀個名額,把我的關係調到北京來呢。已經有七八成了。我這次來,正想跟你商量,讓你留意一下北京的房產行市,咱們在北京另買套房子吧,有了房,就算紮下根來了。」

  「買房?可是你知道北京的房子有多貴嗎?」

  「當然知道。不是可以分貸嗎?」

  可意迅速地在心裡算了一筆賬,自己這些年的存款大概可以付個首期,然而分貸的路漫長遙遠,如果辭了職,單憑寫小說賺的錢,未必有把握按月付貸——沒有固定的收入,又怎麼敢承擔固定的支出呢?憑錢教授那點課時費,最多也就夠付利息的。

  她知道,她算的這筆賬,錢教授也早已經算過了,當然他認為是可以承擔的,因為他娶了一個能幹的老婆。他算賬的時候,總是把她的工資算在頭裡,他可從沒有打算過她有一天會辭職。

  辭職回家——如果她真的辭了職,很可能她會連家也一併失去。

  可意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絕望。陸雨的理論到底還是空中樓閣,游一次園就可以找回初戀的感覺,怎麼可能?初戀時,可是沒有想過買房分貸的煩惱。

  陸雨和古建波站在電梯裡。電梯一路升上去,陸雨的心卻一直往下沉。

  她到底還是帶古建波回了自己的家。

  童鋼入獄的這些年裡,她一直苦苦地守候著他,守著虛無的婚姻和固執的愛情,守著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跟所有的人說自己結了婚,丈夫叫童鋼,在國外留學。她把童鋼的名字烙印在自己的身份上,使他與她密不可分,即使他們的人不能在一起,心也未必在一起,可是,他們的名字是在一起的。

  她不是什麼貞女烈婦,青春的萌動與身體的渴望是無法迴避的,在露水姻緣的遇合裡,她未嘗沒動過改弦易轍的心思,然而現實中也並沒有什麼男人可以有足夠的力量使她決意放棄對童鋼的等待——或者正相反,對現實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她越來越依賴於自己對童鋼的等待,使她有力量撐下去,相信千帆過盡,最終停靠在自己碼頭的,必然是最好的一艘航空母艦。

  童鋼是愛她的,童鋼在向她求婚後的第二天便入了獄,因此童鋼再也沒有機會變心,至少在這五年裡,他是不可能變心的。就像她依賴於對他的等待一樣,他之所以力求上進,爭取早日釋放,也正是依賴於對她的熱望。這熱情的積累使他們的愛情愈久彌堅,絲毫沒有因為空間的阻隔而淡泊,反而日漸昇華成為理想或是信念那樣的東西,高貴而堅定。

  然而今天陸雨如果為了童鋼而答應和古建波交易的話,那就無疑是辱沒了這段愛情,這種信念。她可以放浪不羈,可以逢場作戲,但是不可以出賣自己,不可以出賣愛情——即使是為了愛情本身。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陸雨走到自己的家門前,還不等掏出鑰匙,古建波已經迫不及待地將她壓在門前強吻。忽然之間,彷彿有人在天邊輕輕叫:「陸雨,不要怕他!」那是曉慧的聲音!

  陸雨一震,強大的屈辱感使她在電光石火間忽然清醒過來,用力推開古建波,突如其來地問:「你藏匿起慧慧的孩子,是為了恐嚇誰?」

  古建波一呆,本能地問:「你都知道什麼?」然而立即意識到這無異於承認了自己是在挾孩子以脅某人,沉下臉冷哼,「你少胡說八道。」

  然而陸雨已經胸有成竹,搶佔先機,連珠炮地發問:「你可以用童鋼來要脅我,一定不是第一次使用這種方法。這是你的慣用伎倆對不對?你就是這樣的人,利用一個人去威脅另一個人,即使是剛出生的孩子也不放過。慧慧孩子的父親是誰?你藏起那孩子,就是為了將來要脅他,對不對?」

  步步緊逼的幾個問題將古建波的臉激成了醬紫色,陸雨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主動權,勝利地說:「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答案,但是我會一直查下去。如果你不想我拆穿你,就不要傷害童鋼半根毫毛。事實上我根本不相信你可以左右法律,但是小人之心不可不防,我還是要警告你:如果你想對童鋼不利,我一定會對你不客氣!我們來看看,到底是誰在作奸犯科,誰更千瘡百孔,不堪一擊!」

  看著古建波狼狽地消失在電梯口,陸雨仰面流下淚來,喃喃著:曉慧,謝謝你!

  第八章  所有的愛情都已死亡

  1、

  阮咪兒收到了一封特快專遞,裡面是一疊照片——她和門海在一起的照片。

  他們在一起,也並沒有做什麼,不過是打網球,喝咖啡,散步,最過分一張,是在合吃一杯冰激凌,陽光明媚,俊男靚女,笑得十分燦爛。照片拍得很清晰,沒有任何猥褻的感覺,倒像是冰激凌宣傳畫。

  咪兒第一反應是勒索——有人拍下了她和門海幽會的照片來勒索她。

  然而快件裡除了照片外,並沒有任何文字。沒有威脅的警告,沒有交換的條件,甚至沒有一個贖金的數額。

  也許對方是不想留下任何字據。咪兒想,按照電影裡的安排,下一步應該是電話鈴適時地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電話裡說:阮小姐,東西收到了嗎?感想如何呀?我拍得還不錯吧?哈哈哈哈……

  然而電話也沒有。

  咪兒在等了半天電話之後,終於漸漸理清思路:自己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她應該找門海商量一下,商量他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門海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半晌,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這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呢。」

  「什麼螳螂?什麼黃雀?」咪兒警覺,「你說誰是蟬誰是雀?」

  「咪兒,我們私奔吧。」門海忽然抓住咪兒的手臂,「這件事早晚會暴露的,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私奔吧。」

  「私奔?」咪兒匪夷所思,「什麼私奔?我們為什麼要私奔?這又不是拍電影。」

  「咪兒,難道你不想同我在一起嗎?」

  「在一起有很多辦法,為什麼要私奔呢?大不了我同李佳攤牌,離婚。何必私奔呢?」

  「離婚?」這次輪到門海愣住了。

  「是呀,離婚。」咪兒輕鬆地說,「就算真有人勒索我,藉以恐嚇的條件無非是把這些照片讓李佳看到,最壞的結果就是李佳跟我離婚。那樣我們不就在一起了?又何必私奔呢?」

  門海顯然沒想過咪兒會是這樣的回答,他遲疑地問:「李佳會答應嗎?」

  「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他未見得愛我有多深,不過是一時的激情,已經得到過了,滿足過了,結婚再離婚,他還是鑽石王老五,會有什麼損失?不見得他要留住一個不貞的妻子在身邊丟人現眼。」

  「這麼輕鬆?」門海十分茫然。

  咪兒失笑:「你以為會怎樣?他會為我痛苦顛狂?殺人放火?揮劍斬情絲,遁入空門?他才不會呢。他也不至於為難我,最了不起讓我淨身出戶,不給一毛傍身錢,反正我也不稀罕。」

  「可是,可是……」門海忽然口吃起來,「你真願意為我放棄李家少奶奶的身份?」

  「身份?」咪兒嘿嘿笑,「一個演員,她在什麼樣的戲份裡,就有什麼樣的身份。我始終都不是個好演員,當不了女主角,更做不了導演或編劇。以前,我一直以為做女主角就是我的理想,享受鎂光燈對著我的感覺,李佳向我求婚的時候,好像全城的記者都擁了過來,我想把那種虛榮維持得多一分鐘,不甘心說『不』,因為那樣就等於否定劇本——可那是我第一次做主角。所以我答應了。我成了李佳夫人,成了許多公司和企業的老闆娘,我還到『素腰閣』來體驗生活……可是我發現,我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我並不喜歡少奶奶的身份,我要的不是那些,我還年輕,我的身子、我的心,都還沒有適應少奶奶的生活,我呆在李家的大園子裡,躺在玫瑰花叢下,好像死了一樣,好像也變成了那些玫瑰花中的一枝,曬著太陽,麻木不仁,無憂無慮,無思無慾——我要的不是這些。我身體裡充滿了激情和慾望,我是一個俗人,一個普通的小女子,我希望戀愛,喜歡做愛,這些,都不是李家少奶奶的身份可以帶給我的。在安逸的生活和熱烈的愛情之間,我寧願選擇愛情。門海,如果你願意帶我私奔,那就讓我們在一起,一起面對李佳,跟他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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