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阮咪兒慷慨激昂的一番說辭,門海彷彿被嚇到了,他沉思地望著咪兒,忽然問:「李佳會愛上你,就是喜歡你這份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豪氣吧?很少女人可以像你這樣拿得起放得下,坦蕩磊落。」
「連偷情都偷得理直氣壯。」咪兒自嘲,「我這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厚,心黑,胸大無腦。」
「肯說自己沒腦子的女人往往才是最聰明的。」門海瞇起眼睛說,「你的確贏得有道理。」
咪兒有些不安:「我贏了誰?你今天說話一直陰陽怪氣的。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想說——我們不如分手吧。」
咪兒一下子就傻了。
晚上,咪兒在網上向好友們訴苦:「從私奔到分手,只用了半分鐘。你們說這是什麼道理?」
「你和李佳從不認識到結婚,也不到半個月。」陳玉嘲笑她,「速戰速決,一向都是你的風格。門海也是為了配合你的節奏而已。」
可意卻有點擔心地問:「你現在等於是失戀了吧?怎麼我一點也沒欣賞到你的痛哭流涕、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呢?你好歹表現得正常些,至少也罵兩句,說門海不懂得欣賞珍惜,沒福氣也合理呀。」她轉而問陸雨,「你倒是給分析一下,咪兒這算是什麼心理?」
「這叫哀莫大於心死。」陸雨笑:「咪兒的心思我不大好理解,你們的心思可是很明白——典型的酸葡萄心理。羨慕人家有艷遇,慶幸人家艷遇夭折,幸災樂禍,推己及人,巴不得讓朋友揭開傷口讓你們參觀,否則就像買了票進場卻沒看到好戲上演一樣不甘心。」
可意大叫:「停!都像你這樣心理分析,人們都不要活了,世上也剩不下半個完人——本來世上也沒有完人,可是至少大家還可以有夢想,或者叫做面具也行,你以為是把面具給扯了下來,其實是連夢想也砸碎了。」
陳玉也說:「以後我都不把自己的事說給你們聽了,免得你們免費看戲,還要惡意點評。」
咪兒卻不在乎地說:「我本來就是演員,有你們肯做忠實觀眾,我才巴不得呢。」隔了一會兒,忍不住再問一遍,「你們說門海怎麼會那麼反常呢?前一分鐘還熱血澎湃地要和我私奔呢,後一分鐘卻說要分手。在我那麼剖肝瀝膽的一番表白之後,他非但不感動,反而退縮了,這算怎麼回事?」
陸雨說:「無非是不想承擔吧。艷遇就是艷遇,哪怕私奔都還是艷遇的一部分,可是你真想為了他離婚,那就等於逼他娶你了,就不是艷遇是婚姻,他大概還不想結婚吧?很多男人都是這樣,喜歡引誘有夫之婦,就是因為少婦比較成熟,理智,因此也就安全,沒有後顧之憂。可是一旦那少婦認了真,非他不嫁,他會跑得比兔子還快,因為害怕承擔責任。尤其像你這樣兒的,要為了他離婚,那簡直就成了他一輩子的把柄和罪證,所以他一定要在事態惡化前當機立斷地跟你分手,以此為脫身之策。這樣,即使你真的離婚了,他也會說不關他的事。」
陳玉瞟了陸雨一眼,話裡有話地說:「所以說少婦往往比少女更有桃花運,也就有很多人都喜歡打著少婦的旗號招蜂引蝶。因為和女孩子談戀愛,她們總是希望對方將來可以成為自己的丈夫,而男人大多是不願意把戀愛與結婚聯繫到一起的;跟少婦談戀愛,結果卻不過是發展為情人,那正是男人最喜歡扮演的角色。不過也許門海是害怕李佳的勢力,怕惹惱了李佳,說不定會發動黑社會找他算賬,他看到事情敗露,就想到快刀斬亂麻,溜之大吉。」
可意卻說:「幹嘛把人想得那麼壞?說不定是門海擔心咪兒將來吃不了苦,覺得自己跟咪兒在一起只會害了她,所以忍痛割愛,還給咪兒舒適的生活。」
「真是小說家言。」陳玉冷笑,「這世上還相信有完美愛情的人,恐怕就只剩下你小說裡的女主人公了吧?」
陸雨卻笑著說:「萬事往壞處想固然安全,萬事往好裡想也不錯,自欺欺人方能自得其樂。這證明可意還年輕,還保有童真。倒是你,老做出一副看破紅塵歷盡滄桑的樣子,小心暴露年齡。」
咪兒有些動氣:「人家跟你們商量正經事,你們就只會開玩笑。」
陳玉諷刺:「偷情算是正經事嗎?我今天才知道。」
咪兒反唇相譏:「對,只有像你在桂林那樣,不上床的愛情才算是正經事。」
陸雨趕緊撲火:「別呀,別自相殘殺好不好?這世界已經處處荊棘,十面埋伏了,又是勒索又是敲詐,跟男人鬥智鬥勇已經筋疲力盡,哪裡還禁得住我們自己人窩裡鬥?」
可意也說:「女人何必為難女人;女人的天敵是女人;女人的一半還是女人;女人最大的煩惱是,又想擁有安全的婚姻,又想擁有不斷的激情,兩者永遠矛盾,於是狐疑狼顧,患得患失,心煩意亂,永遠不快樂。說到底,每個女人都很孤單,物傷其類,也是因為孤單。」
「每個女人都很孤單。」這句話落在女友們的心上,都是猛地一沉,顫巍巍半天消化不良。
隔了許久,咪兒首先道歉:「我心情不好,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陳玉你大人大量,別跟我狗咬狗一嘴毛。」
陳玉氣得笑起來:「你這個人,道歉也要把別人捎著,什麼狗咬狗?」
咪兒笑嘻嘻:「你七零年,我八二年,都是屬狗的,不對嗎?」
陳玉更氣:「幹嘛無端端提人家年齡?真叫你說著了,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沒一句好話。」
陸雨又開始販賣她的尋回愛情論:「咪兒,你不是一直說要出國旅遊嗎?不如這就開始安排吧。也許你和李佳會在二次蜜月中激發新的愛情。人在異鄉時情商會提高,就當是替咱姐妹把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都體驗一把,也不枉做了一回豪門少婦。把門海這一段忘了吧,還是把精力放在如何經營你的婚姻上,那才是你一生的幸福。」
陳玉悠然嚮往:「去巴黎吧。在左岸喝咖啡,在香榭里榭購物,在艾菲爾鐵塔留影,多麼浪漫——不過,這些都是和陌生男子一起做來才會有趣味,夫妻倆把臂同游可沒什麼意思。這個我有經驗,所謂『愛情在路上』,一定要蘊含著『邂逅』和『意外』兩種因素,缺一不可。有計劃的夫妻蜜月游可不包含在內。」
可意笑:「換言之,如果不離開上海也可以收穫艷遇,那麼上海就會比巴黎更具風情。我們的咪兒是恰恰相反,她在上海邂逅了艷遇,卻要跑到巴黎去忘記。」
咪兒懶懶地說:「人們夢想巴黎,無非是因為迷信那裡是醞釀羅曼史的發源地,哪有自備冰凍羅曼史急三火四地飛到巴黎去解凍的?再說,我發現我對開發李佳的性慾已經沒有多少興趣了,他愛不愛我,愛到什麼程度,愛到何時為止,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為他表達愛情的方式,無非是錢。我不是說我不在乎錢,而是他不在乎——即使是因為我紅杏出牆而離婚,李佳也不會讓我身無分文地離開的,好歹會撥我一點生活費。他太有錢了,所以不在乎錢——」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唉,會不會就是因為他太有錢了,得到感情太容易,所以情商就變得低了,不再會愛?」
陸雨沉思地說:「也許是因為他在愛情上曾經受過什麼挫折,心裡有一個結——如果你能找到癥結所在,並且把這個結打開,就會重啟他的愛情之門。愛情和性慾一樣,都有個敏感點,得找對這個點,對症下藥才成。有些人,即使沒受過什麼刺激,也會天生有個癥結,自我囚禁,使情感的釋放受到阻隔,人們通常謂之『慢熱』——但是慢熱也還是可以熱的呀,你要給婚姻生活多一點耐心和信心才行。」
可意總結:「要化失戀為力量,變外遇為內遇——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現在已經變成無奈,就不如重新裝修內部關係,再造激情。如果我是你,就去意大利,看龐貝古城。那真是我的理想去處,想一想都叫人震撼——時間大神在慢慢地踱步,每個人悠閒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忽然那一個瞬間,火山灰鋪天蓋地,人們來不及思想逃避就變成了標本,一個姿勢維持了一千九百多年而依然不變,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座壓在火山灰下的模型——真是太神奇了,甚至用偉大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
陸雨又開始分析可意的心理:「你怎麼總是喜歡這些和現實生活距離遙遠的東西?連旅遊都想著回到封存的歷史空間去。往好裡說這是感性,往深裡說卻是一種逃避,是絕望的意象表徵。你隱藏自己內心的絕望,卻流露在時時刻刻的審美欣賞中,從風景裡尋找與你與內心絕望產生共鳴的事物來回應自己,太悲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