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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季可薔

  下方的衛士都當是夜裊啼叫,不以為意,他卻知悉這是某種呼喚的暗號。

  他悄悄躍下屋簷,沿著寢殿後側,來到一叢草木後。

  一個中年男子昂然孤立,一襲藏青色的衣衫,腰飾細緻寶玉,墨髮梳髻,面容剛朗,隱含一股肅殺冰冷的傲氣。

  男子看見他,隱隱一曬。「你來了。」

  「師父。」無名躬身為禮。

  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從小拉拔他長大的師父,洛風——教他讀書識字,傳他武功劍術,在這世間,算是他唯一的親人。

  洛風打最他,見他身著希林軍服,英姿爽朗,似笑非笑地勾唇。「這身衣服,倒是很適合你啊。」

  無名回迎師父的目光,看出他眼裡毫無笑意,黯然斂眸。「師父說笑了。」

  「事情的進展怎麼樣了?」洛風冷聲問。

  無名簡約略述別來一切。「……她說,她不能婚,即便成婚,結合的對象也必須於國家社稷有益。」

  「是嗎?」洛風諷哼。「也就是說你毫無進展,到如今尚且不能動搖一點她的芳心?」

  無名一凜,苦笑。「弟子無能。」

  「你不是無能,是不肯認真!」洛風譏諷地評論。「我將正事托付於你,你該才會當是一場遊戲吧?」

  「弟子不敢。」

  「她要勢力,你當我們沒有嗎?希林朝廷上下,還埋著多少我們的暗樁,你不會不曉,只是還不到現身的時候,只要你成了事,到時他們自會呼應於你。」

  「弟子知曉,可是——」

  「女人家話說得再硬,姿態擺得再強悍,終究還是女人,她們的心就是軟,就是貪戀愛情,軟的不成,你就不會強取豪奪嗎?無論如何,先把她的人、她的心,據為己有裡」

  話說得簡單,強取豪奪,難不成要他站污她的清白嗎?她不一刀殺了他才怪!

  無名暗歎,但只是沉默,不予辯駁。這世上他唯一不能也不想反抗的人,只有眼前這一位。

  從小他便視其為父,雖然他很清楚,對方從未將他當成兒子看待。

  「你以為我何須忍辱負重,在這小小的衛國為官?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助你成大業,多少人仰望著你能繼承他們所認定的王,帶領他們建立豐功偉業,你可莫令大家失望。」洛風語重心長地教訓他。

  「是,弟子知道了。」

  「接下來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就隨機應變吧。回去吧,免得他們找不到你,心生懷疑。」

  就這樣嗎?師父不問他一聲近來過得好不好?又或者,讓他也問候幾句?

  「師父,您——」他明瞭口睡津。「身子無恙吧?」

  「怎麼?」洛風清銳地掃他一眼。「你希望我身子不好嗎?」

  不是那樣,他只是……想跟親人多說幾句話而已,他們算是親人吧?

  他困難地囁嚅。「就快入冬了,天涼夜寒,師父您請多保重。」

  「我的身體不勞你費心。」洛風對他的關懷並不領情。「你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這才重要。」

  無名一凜,喉間如噴著黃連,漫湧一股難言的苦澀。「是,弟子當然明白……什麼最重要。」私情事小,江山事大,從小師父便是這麼教誨他的,他不該忘。「師父請放心,我會全力以赴。」

  「那就好,去吧!」

  他頗首默然旋身,走了兒步,禁不住回頭望,師父的身影己去得遠了,沒入蒼茫夜色。

  走得好快,走得……還真快。

  無名牽唇,淡淡地、淡淡地笑著。

  衛國國君盛情款待,幾次殷切慰留,真雅難以推辭,便又多住了幾日。

  這期間,衛國垂相親自領她參觀安養城內城外的建築設施,經過這次圍城教訓,衛國打算在王城外加辟一條護城河,丞相請真雅給予意見,她亦不吝提出自己的看法。

  除了外交公務,衛國王室亦邀請她出席宴會遊獵等活動,三王子叔南總是自告奮勇充當護花使者,就連衛國太子也常藉故來獻慇勤,若不是他己有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追求攻勢怕是會比王弟更加猛烈。

  這些貴族子弟對真雅的仰慕,無名都看在眼裡,每每發出不屑的冷哼。

  約莫一句之後,真雅當面向衛國國君表達辭歸之意,國君相當不捨,但見她回國之意堅決,也不好再挽留。

  是夜,衛國宮廷召開一場盛大的歡送宴,隔日清早,同樣由衛國太子率領一干朝巨,送她出王城。

  真雅回歸軍營,點兵遣將之後,大軍浩浩蕩蕩出發,開拔回國。

  「終於能走人了。」

  無名與真雅並髻而騎,在馬上仲了個大大的m腰,仿拂得到渴望己久的解放。

  真雅好笑地瞥望他。「就這麼悶嗎?」

  「你當然不悶啦!」他努努嘴,懊惱似地回她一眼。「鎮日不是三王子邀你賞花,就是太子陪你遊獵,天天耳畔聽的都是甜言蜜語,嘴裡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還喝遍了人家王宮珍藏的好酒……嘖嘖,我瞧你是樂不思蜀,流連忘返了吧。」

  她無語,默默睇他。

  「看什麼?」

  「我瞧你近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有嗎?」

  「你一向好玩,對衛國宮廷裡的遊樂卻一點也不感興趣,酒不能喝就哭了,這幾天看你連吃飯也不怎麼有胃口。你是不是病了?不舒服?」

  他病了?不舒服?

  無名一窒,心跳郁惱得漏了一拍。

  是啊,他是很不舒服,卻不是身體,而是心。他的心很悶,悶透了,至於原因,他自己也無從理會。

  正因不曉得這股鬱悶從何而來,才更悶!無名抿嘴,一聲不吭。

  「怎麼不說話?你病了嗎?」

  「哼。」他撇過頭。

  真雅錯愕,睦視他這近乎孩子氣的舉動,這是在同她鬧彆扭嗎?

  「無名。」她揚聲喚。

  他裝沒聽見,自顧自地欣賞沿途風光。

  「無名?」

  他索性用手指掏掏耳朵。

  確定了,這男人真的在耍脾氣。真雅自我檢討,怎麼也想不透自己哪裡得罪他了?只能歸論奇人異士性格都難免有些孤僻。

  想想,她不禁莞爾一笑。

  他聽見她的笑聲,驀地轉回頭來,瞪她。「笑什麼?」

  她但笑不語。

  他醚噠眼,露出受傷的表情。「你這是嘲笑我?」

  是啊,她不否認,又是一聲輕笑。「吃糖吧。你不是說,心情有點苦的時候,吃點糖最好?」

  很明顯,這是把他當孩子哄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男人豈可如此自甘遭受輕賤?

  他忿忿地伸手入懷,取出揉成一團的紙袋,裡頭包著兒穎糖球。

  吃就吃,他怕她嗎?他拈起一穎糖球,拋向空中,用嘴去接。

  連吃個糖都能出這麼多花樣!她實在想笑,笑音逸落,如珍珠滾落玉盤,清脆悅耳。

  她這一笑,震動了兒名近身的衛士,紛紛投來訝異的目光,就連遠在百步之外的曹承熙亦察覺到不對勁,熾熱地注視她。

  真雅一凜,驚覺自己當眾失態,連忙斂容,整肅神情。她借口自己倦乏了,躲回專屬的篷車裡,避開眾目睽睽。

  第6章(1)

  自己是怎麼了?

  在篷車裡,真雅薰點香爐,飲茶讀書,卻是隱隱地心浮氣躁,難以寧神。

  近來,自己仿拂有些變了,有時不太像自己,就比如方纔那陣笑,實在不似該當出自她的口。

  她不笑的,至多是淺淺的笑,那般的朗笑,太過輕浮。

  是因為無名嗎?自從他出現後,她感覺自己冰凝的心房,似乎一點一點融化——這是個好預兆嗎?

  記著,閉上眼,莫看。

  她又憶起攻城那日他對她說的話,以及那個熱情的擁抱。

  她不太確定他是基於怎樣的心態出手抱她,之後也沒相問,雖說她多年來過著軍旅生活,男女之防的界線很難嚴格格守,但那般相擁,畢競過於親密。

  她羞於啟齒相問,甚至逼自己不去回想,或許是那夜,她軟弱地落淚了,所以他才同情地給她安慰。

  才該在他面前哭的,實在有損身為公主將軍的威嚴。

  也不該與他肆意玩笑,那不是與下屬相處的禮儀。

  不該哭,亦不該笑,不該越了那道逐漸模糊的界線……

  「殿下,該用餐了。」一名小兵在篷車簾外報告。

  「我知道了。」

  大軍於山谷空曠處停歇,伙食兵們埋鍋造飯,烈日當空,眾將士們行軍行得汗流渙背,三三兩兩群聚於樹蔭下,納涼休息。

  真雅掀簾下車,四處走動,活動筋骨,忽地,當空傳來凌厲的箭嘯聲。

  她心神一懾,仰頭往聲音來處望,原來是一片凌空射下的箭雨,而山上茂密的樹林間,似有無數人影竄動。

  「有埋伏!」

  軍隊一時大亂,卸甲休息的將士們倉皇起身,箭雨又落,這回挾帶火石,頓時曠野間火焰熊熊,濃煙四起。

  「快,在殿下身邊團團圍住,保護殿下!」某將領喝令。

  但己來不及了,數十枝箭齊齊往真雅疾飛而去。

  真雅反應靈敏,立時彎身尋找掩護,無名原本正懶洋洋地斜躺於後頭一輛戰車上,見狀,急躍上馬,策馬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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