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都是他負責保護真雅的,即便後來無名出現,也是兩人共同護衛,為何此次只有無名單獨相隨?
他私下晉見真雅,提出要求。「殿下,請讓下官隨您一同進宮。」
真雅搖頭。「我既離開軍營,你就是暫代的主帥,必須隨同駐軍,萬一情勢有變,也須由你來指揮大局。」
「可是——」曹承熙咬牙。真雅由公務著眼考量,這軍令下得正確,他無從反駁,但只要念及未來數日,伴在她身邊的都會是那個粗魯不文的小子,他便又是擔憂、又是嫉妒。「公主難道……真能完全信任他嗎?若是他狼子野心,加害於您……」
「不會的,我相信他不是那種人。」
憑何相信?究竟為了什麼,公主會這般信任那個來歷不明的傢伙?
曹承熙暗暗掐握拳頭,胸臆妒火焚燒,但在真雅面前,他不敢發作,只能逼自己強忍。
真雅深深睇他她並非草木,這麼多年了,自然也感覺得到他對自己頗有情意,但這番真情,她擔待不起。
她的人生早已根絕愛情,對他的心意,她無以回報,只能假作不曉。
「大軍,就交給你了。」
她淡聲囑咐,步出營帳,無名領著兒名侍衛兵與衛國派來迎賓的使節團一齊候在外頭,一輦華麗王轎,十二匹披著綵緞的駿馬,沿途百姓遍撤香花,歡呼不絕,將她送進衛國王宮。
衛國太子及一群大臣親自於宮門迎接,待她以貴賓之禮。
是夜,國君於御花園擺開筵席,笙歌舞蹈,飲灑作樂,歡慶國家度過危難,真雅以希林代表的身份,接受衛國權貴一杯又一杯地敬酒。
無名見她酒到杯乾,英氣爽利,絲毫沒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不禁佩服。
「你酒量挺不錯的。」
「練出來的。」真雅含笑低語。在沙場征戰多年,身邊都是嗜吃貪杯的粗獷軍人,總不能只有她一個格格不入,融不進群體,也該學學怎麼跟弟兄們熟絡,如此方能凝聚軍心。
她瞥望無名,見他光是吃菜挾肉,酒卻一口不沾,英眉一挑。「為何不喝酒?是怕自己喝醉了,無法保護我嗎?」
他微微一笑。
「喝兒杯沒什麼的,喝吧。今日這般高興的場合,你若是太拘謹,也未免太不給主人家面子。」
「我拘謹?」他好笑。「你何時見過我這人懂得拘謹了?」
那倒也是。真雅失笑,櫻唇淺綻,這人怕是連當著一國之君的面,都能夠膽大妄言,又怎識得何謂拘謹?
「既如此,你就喝個兒杯又何妨?」
他直視她,深邃的眼潭閃爍著某種異樣的光,像是斟酌著該不該告訴她實話,半晌,他淡淡揚嗓。「我不能喝酒。」
她一時沒領會他話中涵義。「只喝兒杯,無妨的。」
「我不是不喝,是不能喝。」
「為何不能?」
他別過眸,大口撕咬一塊雞腿肉,似是藉著這粗率的動作掩飾自己的窘迫。「我只要一喝酒,身上就會起疹子,多喝兩杯,就會暈了。」
什麼?!真雅錯愕眨眼。
她知道並非人人善飲,也不是人人都有喝酒的海量,卻從未曾聽說有人連一口都不能喝,喝兩杯就會醉暈了,何況還是這麼一個大男人,一個手起刀落、轉瞬間便能連殺數十人的高手。
思及他於城牆上斬殺敵軍時的果決殘忍,對照現下他坦承自己不能喝酒的彆扭尷尬,霎時一波歡快的泡沫如浪,拍打於方寸之間。
她有點想笑……不,她真的笑了,笑聲由唇口逸出,清潤如珠,塗塗如水,震撼無名的耳膜。
他債然扭頭瞪她。「你笑什麼?」
她無語,笑聲持續灑落,輕輕的,淡雅的,並不高昂,卻不停震盪他的心。
他覺得自己應當生氣,這分明是個嘲弄的笑,哪個男人能忍受這般侮辱?但他聽著,冰封的胸口卻漸漸融化。
他怔望她。你…好似是第一次這樣笑。」
真雅聞言,驚然怔住。是啊,她怎麼就笑了呢?自從承佑哥去世後,她不記得自己何時曾真心笑過,笑對她而言,不比登天容易。
為何會忽然笑了?莫非她果真喝多了,有些醉了?
「我喝多了。」她收斂笑容,麗顏回復平素的清冷淡漠。「看來該是找個時機告退了。」
他盯視她片刻,忽而爽朗一笑。「那可不成,這些時日我吃軍隊糧食,來來去去就那幾樣,膩味得很,今日好不容易有機會嘗到這些山珍海味,可要好好大吃一頓。」說著,他一陣狼吞虎嚥。
也只有他,膽敢在主子想走的時候,硬是賴在宴會場合不走。
真雅搖一首,正無奈時,衛國三王子叔南前來向她敬酒。
「公主,請容在下敬你一杯。」叔南外貌斯文儒雅,一副書生樣,說話的聲調亦是溫柔謙和,令人如沐春風。
對方是王子,與自己身份相等,真雅依循禮節,盈盈起身。
兩人各執酒杯,清脆一碰,叔南飲酒之時,目光仍須臾不離真雅,眼神透著欣賞。
「在下素聞公主大名,今日得見,果真名不虛傳,英姿蕭颯,兼之清麗優雅,想必貴國不少優秀男子拜倒於公主裙下。」他這番話說來,明是褒揚,暗裡也是表達自己的傾慕之情。
第5章(2)
無名聽了,一聲冷嗤。
這嗤聲來得突然,也太過無禮,叔南一怔,望向他。
他不起身也不敬禮,依舊大刺刺地坐著,自顧自地大口嚼肉,吃相相當沒有規矩。
「這位是?」
「我的貼身護衛,無名。」真雅回答,警告地瞥望無名一眼,他這才不情不願地起身,隨手抱個拳,算是行禮,然後又徽洋洋地坐下。
真雅拿他沒轍。「他個性乖僻了些,王子勿怪。」
叔南挑眉,心下對無名的無禮甚是不以為然,表面卻是溫和一笑。「是,自古奇人高士總是有些怪脾氣,也無可厚非。」他頓了頓,又說道:「敝國雖然國小勢微,卻是盛產各類香花,御花園裡頗有些奇花珍樹,不知公主可有雅興,明日容在下為你嚮導賞花?」
「是,麻煩王子殿下了。」
「那我明日親去接你。」
立下約定,叔南又瞧了無名一眼,這才回轉自己的座席。
真雅坐下,尚未坐定,又聽聞無名一聲不屑的冷哼。
「怎麼了?」她訝異地望他。
他撇撇嘴。「那個三王子,好似對你很有興趣。」
真雅抿唇,似笑非笑。
「怎麼不回答?」他誤解了她的沉默,胸口更悶,憋著一股怪異的氣。「莫非公主也對他心動了?也是,不然幹麼答應人家一同賞花?那傢伙一表人才,雖然娘娘腔了點,倒也是——」
「無名。」她輕聲打斷他。
「殿下有何吩咐?」他斜晚眼,發作地問。
「你以為叔南王子為何邀我賞花?」
「廢話,因為他中意你。」
「我與他素不相識,今日也不過初次見面,他為何中意我?」
「因為你長得漂亮?」
她搖首。
「因為你才志高昂?」
她又搖首。
「那你倒說說,是為什麼?」他賭氣不想猜了。
她笑睇他。「你平素聰明機敏,怎麼會想不透這一點呢?自然是因為我貴為希林公主,未來又很可能繼承王位。」
他挑眉。
「與我聯姻,不僅能更加鞏固衛國與希林國兩國之情誼,也能為他這個不上不下的三王子拓展政治勢力。他在衛國王子排行第三,上有兩位兄長,幾乎不可能登上王位,若是稍有野心,與鄰國公主聯姻不失為一個好選擇。」真雅悠悠解釋,話裡不帶找毫情緒
,似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之事。
怎能如此漠不在乎?她對自己的婚姻毫無期待嗎?一般女兒家,即便貴為王族,不都希望能嫁給自己的意中人?他醚眼,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她似乎看透廠他的思緒,淡淡一笑。「我不會成婚的。」
他眨眨眼。「為何?」
「我的婚姻,必定是與某種政治勢力的結合,對方與我勢必皆有所求,精算雙方利益後,作出對國家、對百姓最有利的選擇。」她揚眸,仰望浩瀚蒼守,水漾的眼潭似是沉著淡淡調悵。「所以非到關鍵時刻,我不能婚。」
她說她不婚啊——
即便成婚,也須是政治勢力的結合——嘖,這可麻煩了,大大麻煩。
深夜,無名於真雅下榻的寢殿外守護,衛國派了數名宮女來服侍,都被真雅婉拒了,候在殿外的,只有她從希林軍中挑選的十名親信衛士。
衛士輪班守夜,無名則獨自斜躺於屋頂,居高臨下。
他思索著方才夜宴時,真雅拋下的話,對他而言,無異於瞥鐘。
她不會成婚,更不會因愛而婚,她的婚姻,只能是對國家社稷有益的政治勢力結合,也就是說,會是樁斤斤計較的買賣。
這可傷腦筋了,他一介草民,有何勢力可言?無權無勢的他,該如何謀人再謀國?
「師父,你當真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他幽歎低語,伸手揣懷,正想搜尋糖球時,忽聞一聲尖銳哨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