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忍的野獸——是說他嗎?
無名心跳凝結,寒意流審全身。
「這場戰役,我軍不能輸,對吧?!她細聲幽語。
他頌首。
她別過眸,拂去頰畔軟弱的淚水,銀牙一咬,傲然挺脊,又是那個清冷英氣的女武神。「那就攻吧!」
他震顫。「你真的決定了?那些百姓,你不顧了嗎?」
「不能顧了,戰場上,須得有所取捨,不是我——」
未完的言語忽地消逸,她怔然凝住,纖瘦的嬌軀被他緊緊擁住,即便隔著冰冷的鎧甲,也能感受到他熱烈的心跳。
「無名?你——」
「住嘴,不要說了。」他史加擁緊她,健臂如鐵,霸道地圈住她。
他不當她是公主,不當她是將軍,只把她看成一個女人,一個也需要柔情安慰的女人。
「等會兒在戰場,你閉眼勿看,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登上城牆,擒下敵軍將領的首級,那麼那些百姓的傷亡,就可以少一些了。」他在她耳畔低語,許下溫柔卻也狂妄的承諾——
「記著,閉上眼,莫看!」
第5章(1)
閉上眼,莫看!
他如是說,用右手掌心蒙住她的眼,要她莫看。
但她怎能不看?
是她的軍隊、她的士兵,他們英勇奮戰著,她如何能不聽不看?他們每一聲悲鳴,都是她的負疚;每一滴鮮血,都將成為她的傷。
戰場上生靈塗炭,承佑哥要她謹記這一點。
當她的人為她奮戰的時候,縱使她有所不忍,也必須眼睜睜看著,看他們美麗卻也醜陋的英姿,那很可能是他們在這世間最後的身影。
怎能不看?
所以,她看了,她知道他不想她看見衛國百姓逐個被推落煉獄的慘狀,那不該是他們的戰場,卻被迫犧牲。
但她還是看著,由於她持續攻城的決策,這些人逃不過慘死的命運——若是他們心中有怨,怕也有兒分是針對她的吧。
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登上城牆,擒下敵軍將領的首級。
自從隨在她身邊後,這是他初次對她許下承諾,他說自己不是臣子,自然沒有對她盡忠之理,更不可能主動請纓,為她而戰,但這回……
是什麼改變了他的心意?
真雅悵茫,凝望城牆邊,無名來去如飛的身影。
她見過他殺人,但那不是在戰場,是在草莽間,如今他卻是身著鎧甲,宛如猿猴,俐落地攀七雲梯,城牆上方敵軍拋下落石如雨,希林士兵一個個遭到重擊,頹然墜地,而他總是機靈地避開。
躍上城垛後,他揮舞雙刀,身形如鬼魅,穿梭於守城兵之間,每個初初沾到他身的人,旋即便哀號後退,皮開肉綻,鮮血飛濺。
他大開殺戒,原本束起的墨發隨著他激烈的動作飄散,更加狂肆如鬼,一路廝殺,不到片刻,便直逼守軍將領。
守軍將領嚇一跳,急忙喝令衛兵護駕,數十個人團團擋在他身前。
無名撒嘴冷笑,雙刀一拉一抽,轉眼又撰倒兩人,身子急速迴旋,舞動光影銳利的刀圈所到之處,敵軍悶哼倒落。
眼見包圍圈破了道口,他當機立斷,立即閃進,滑溜的身段誰也抓他不住,只能錯愕地山他殺到將領面前。
對方握起一根銀光閃爍的長矛,與他交鋒,兩人一陣來回,無名看準縫隙,旋風掃葉腿一踢,踢落那根礙事的長矛,跟著一刀劃向敵軍將領的胸愷,另一刀趁他急急護衛自己胸前時,破他喉嚨,斬他首級。
一穎頭顱滾落,無名毫不客氣地抓起,高高踞於城牆最高處。「齊越軍聽著!你們的將軍在此!」
眾人駭然膛視這一幕。
「將軍被殺了!」哀號聲如浪,一波波往外推去。
而另一波往內推來的,卻是希林軍的興奮歡呼。
失去主帥,守城軍當即心神大亂,戰得不成章法,有些人甚至主動放下兵器,意欲投降,不過片刻,城門便被撞破。
「城門破了!大夥兒往前衝啊!」
殺聲震天,一方士氣正旺,另一方卻萎靡不振,看來勝負已定。
真雅揚首,遠遠地與佇立於城牆高處的無名相望,他衣袂飄飄,墨發散亂,身姿顯得那般囂狂、高傲不群,猶如荒野上一匹孤獨的狼。
眼眸忽地有些酸楚,她掩落羽睫,淺淺地彎唇。
終於可以不必再看了——因為他,做到了他的承諾。
白雲城破後,希林軍氣勢如虹,揮軍直進,與齊越軍於衛國王都安養城郊狹路相逢。雙方對陣,展開一場激烈的野戰,從日出打到日落,戰局底定,齊越軍落荒而逃。
希林多數將領戰興濃厚,力主乘勝追擊,徹底殲滅齊越軍主力,此次齊越負責領軍的元帥沃朗,乃是出身於其國王族以外最為位高權重的貴族門第,若能將其剪除,齊越國勢必元氣大傷。
對於屬下們的主張,真雅卻是淡淡搖首。「萬萬不可,我們就此撤軍吧。」
「為何撤軍?」眾將領難掩失望之情。「此刻我軍士氣高昂,正是徹底擊垮敵軍的最佳時機啊!」
「沃朗智勇雙全,其親衛軍更是曉勇善戰,衝鋒陷陣,無不一馬當先,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我們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正好將這支鐵血戰士收拾掉啊!」
將領們殷殷相勸,真雅卻是神態從容,顯是心有計較,曹承熙窺探她的表情,朗聲發話。
「各位就別再說了吧!我看殿下自有主張,我們聽她的就是了。」
兵部令最看重的兒子、曹門新一代的勇將既然都開口了,其他人也不便多說,但望向真雅的眼神,總是有些許懷疑。
真雅清淡揚嗓。「我之所以決定撤軍,有兩個理由。其一,窮寇莫追,我們既是為了支援盟國而來,驅逐齊越軍,已算是獲得預期的戰果,況且日前的攻城戰,我軍也頗有折損,無須為了不必要的戰事,繼續付出代價。其二,趁此一役剪除沃朗的勢力,於我國
並非有利,反倒大大不利。」
「不利?」眾將領驚奇。「怎會不利?」
「沃朗一族與齊越國王族近年來矛盾日深,沃朗功高震主,其家族勢力為王族帶來很大危機,雙方爭權奪利,不出數年,齊越國必亂,到時方是我聖國坐收漁翁之利之良機。」
「原來如此!」
將領們這才領悟,當他們還斤斤計較於眼下戰場上的勝負時,公主的目光早就及於國家數年後的利益,他們看的是一角,她卻是綜觀全局;他們只懂得軍事,她已洞察於政治及外交。
果真是高瞻遠矚,得投如此明主,幸如之何!
眾人再無疑慮,躬身拜服。「謹遵殿下懿令!」
真雅淡然接受眾人行禮,眸光流轉,與獨自倚在角落的無名相凝,當所有人都對她彎下身時,只有他,依然那麼傲慢無禮地站著,也只有他,膽敢如此放肆地直視她。
她微微一笑,不知怎地,心房如春陽融融,洋溫溫暖。
「什麼?!她這就要凱旋了?」
希蕊在宮內接獲前線快馬送回的情報,一時大驚失色。
宮女侍衛難得見她失態,紛紛投來訝異的注目,她凜神,收拾滿腔驚詫,整肅面容,擺出一貫冷漠高貴的姿態。
「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
探子退下後,她吩咐宮女送來一壺濃茶,獨自坐在房裡,品茗深思。
愈想愈怒,她將茶杯忿忿往地上一擲,應聲而碎。
好個真雅!競能如此忍得住,送上口的肥肉還不吃!
希蕊深深調勻呼吸。是她誤算了,原以為齊越軍拿衛國百姓脅迫真雅,會引發真雅勃然盛怒,追擊到底,徹底剿滅齊越軍主力,說不定連主帥沃朗也會因此喪命。
齊越國君此次之所以決意出兵衛國,其用意並不在吞併這個小國,主要是為了藉機剷除國內沃朗一族的勢力,而她之所以與齊越國君合作,立下密約,正是幕於此交換利益。
雙方都希望領軍的主將一旦奔赴戰場,便永不歸來,沃朗與真雅棋逢敵手,若真是鐵了心撕殺,很有可能兩敗俱傷。
可惜真雅並未步入陷阱,優雅地全身而退。
可惡!這回棋差一著,是她輸了!思及此,希蕊蹙攏秀眉,長指甲掐入掌心。
片刻,她忽地放鬆眉宇,櫻唇揚起冷冷笑意。
戰場上風雲詭異、變化多端,真雅一日未回歸至宮裡,一日便有不測之危險。
「別以為我就此拿女爾沒轍了……」
希蕊低喃,自斟一杯茶,閒慢吸飲。
為了感謝真雅率軍來援之誠,史為了擔心齊越軍去而復返,衛國國君邀請真雅於衛國宮廷住下,盤桓數日後再行回歸。
「務請公主殿下讓我國主君有機會一盡地主之誼。」衛國的使節恭恭敬敬地傳達王意。
盟國君王既提出邀約,真雅亦盛情難卻,點頭同意,令其他人於城郊紮營駐軍,休養生息。
「無名,你隨同我進宮吧!」
她指名無名擔任貼身護衛,眾人並不意外,這青年放肆歸放肆,武功倒是一等一的高強,唯有曹承熙不甚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