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她在哪裡?」他扔下甜瓜,急得站起身子。
「少爺,我們將曲姑娘關在柴房。」
「柴房在哪裡?快!我要見她!」
「伯樂孩兒,你不是要將她送進艷香閣嗎?」石夫人哭得好不淒慘,強而有力的肥手扯緊他。「你聽娘的話,千萬不能和姑娘在一起,否則會送命的啊,嗚嗚嗚!娘只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啊。」
「不行,我非她不可,我一定要她!」他急死了。
「啊!昨天不是伯樂二十歲的生日嗎?」石鉅象眼睛一亮,喜道;「夫人啊,玉姑仙子說的二十歲大劫已經過了,伯樂可以和姑娘睡覺了。」
「對喔,伯樂滿二十了,菩薩保佑啊。」石夫人雙手合十,感激涕零地拜了又拜。「這些年難為他了,可為了保命,二十歲前絕對不能行房,否則會死於非命……嗚,我苦命的孩兒,總算熬過去了。」
他哪管爹娘嘀嘀咕咕,早扯了石大龍帶他去柴房。
石鉅象太懂得男人壓抑無法發洩的痛苦了,愛子心切的他立刻下令道;「去!將少爺房間佈置一下,今晚就讓曲柔給咱伯樂沖喜。」
曲柔蒙著紅蓋頭,安靜地坐在床沿。四個花枝招展、服色艷麗的丫頭站在床前,朝她指指點點。
「你可別以為穿了這一身紅衣服,你就是少奶奶了。哼,想得美喔,你只是第一個和少爺睡覺的姑娘,但絕對不是最後一個。」
「直接送到房裡來罷了,又沒正式拜堂,要說第一號正宮少奶奶,還輪不到你這個欠債人家的女兒。」
「是呀,你可別以為咱少爺想跟你睡覺就是愛你,等他興頭過了,你就失寵啦,等著去艷香閣倒酒吧。」
「唉,姐妹們,咱們打賭都輸了,少爺滿了二十歲,第一個竟然不是跟我們中的任何一個睡覺,大家不必賠賭金了。」
曲柔抿唇不語,四個「服侍」她的丫鬟冷嘲熱諷,在她面前搬弄石伯樂如何寵愛她們的事跡,她完全不想聽,也不予置評。
「哎唷,少爺來了。少爺你穿紅蟒袍,變得好俊喔。」四個丫鬟嗲聲嗲氣,一擁而上,搶著要為他更衣。
「呵呵,你們……」石伯樂受寵若驚,靈活地一閃而過,避開八隻長爪的糾纏。「我來想想,你們叫什麼名字。」
「聽說少爺失憶了。」丫鬟們好不哀怨,少爺忘了她們,也難怪不讓她們更衣了。「少爺,我是小珠,這是小姬、小暑、小娥,我們的名字都是你取的,你當真忘了?」
繼龍虎獅豹之後,怎麼又來了豬雞鼠鵝?這個石伯樂是馴獸獅,專門豢養動物的嗎?
「忘了。」一切從頭來,他咧嘴笑道;「不過現在我記得了。」
「嘻!」小珠小姬小暑小娥又想上前扯少爺的衣服。
「呵呵,我最怕人扒我的皮了,別別別!我自己來。」
「啊?」她們既失望又驚奇,從來沒見過少爺閃人閃得這麼敏捷,幾乎不像是他圓滾滾身材會有的動作。
費了一番工夫,終於趕丫鬟們回去睡覺,他——石伯樂閂上房門,再快步走回床前,迫不及待就掀開頭巾,深怕黑白無常早帶走她了。
「呼!」他吐出一口氣,還好,小姑娘端坐在那裡,氣息正常,兩頰紅咚咚的,眼簾低垂著,濃密如扇的睫毛濕濕的……掛著淚珠?
小姑娘眼睛都哭腫了——他的心臟突然用力跳了一下,好像被人用指頭捏住,痛痛的,緊緊的,那是三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摸上胸口,有些困惑,難道人的心老是這樣怦怦亂跳嗎?
他俯下身子問道;「你怎麼哭了?」
「你不要過來!」曲柔感受到他的熱氣,忽然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嚇得身子一縮,立刻抓過床邊帳幔擋在身前,不讓他靠近。
「不要過去?好吧。」唉,他什麼人不好變,偏偏變成最討人厭卻又死不得的石伯樂。小姑娘被「他」強迫帶來這裡,一定很不快活了。
礙於形勢,他也只好規規矩矩地站在床前扮石伯樂。
「小姑娘,你餓了嗎?這裡有果子。」
她搖搖頭。
「這糕挺軟的,還有這蘋果,又脆又甜,我就吃了兩個呢。」
她還是搖搖頭。
這招好像失效了。他搔搔頭,實在不忍她那張驚惶帶淚的臉蛋,於是自己先綻開了笑容道;「小姑娘,你爹娘如何喊你?」
曲柔一見他笑,直覺就是嫌惡地別過頭去,不想看他可恨的邪肆狂笑,隨即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又轉回來看他。
她說不出來那種感覺,明明是那個圓滾滾的白胖身子,也明明是那張無害的招牌笑容,卻不像之前總是白眼看人,擰著嘴角,帶著一抹殘忍的邪戾之氣;今晚,他的眼眸變得好黑、好深黝,好似一汪倒映天光雲影的深潭,嘴邊笑意是往上勾起來的圓弧,正好和笑彎的眉毛合成一輪滿月,這令他圓圓的娃娃臉看起來似乎溫和些,也稚氣多了,更像是一個套上大人衣服的大嬰兒。
是受傷失憶的關係吧?她低下頭,還是不願看他。
「小姑娘,那我該怎麼喊你?」他又慇勤地問道。
她聲音硬硬地回答道;「我爹娘喊我柔兒。」
「柔兒。」他輕輕念出這個名字,兩隻黑眼也笑得瞇成一條線。「曲柔,柔兒,真是好聽的名字,一念出來,聲音就軟了、柔了、舒服了。」
肉麻當有趣!曲柔當作沒聽到他的「甜言蜜語」。
「說要送我去艷香閣,做什麼又放我在這裡?!」她憤怒道。
「你想去艷香閣?不好啦!那我就看不到你、不能保護你了。」
「鬼扯!胡說八道!」曲柔抓緊床柱,努力地撐住自己的身子。
「本來就是『狐說』了。」他這下子有理說不清,只好抓抓頭髮,問道;「你要睡覺了嗎?鬧了一天,我也想睡了。」
一聽到睡覺,她全身繃得僵硬,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起來。
「我來瞧瞧,咱們該怎麼睡……」他打量著偌大的房間,有大床、大椅、大桌,那張長榻鋪上軟墊,看起來就是一個很好睡的小窩,窗下那張涼椅也不錯,夏天躺在青青的綠竹枝上一定很涼快……
視線轉到窗外,竟然見到黑白無常哥倆好站在花園裡,甩了甩手上的拘魂索,神情愉快地向他頷首致意。
嚇!他們就是不死心嗎!他箭也似地衝到窗邊,朝他們大叫道;「喂!你們還不走開?!快走!別再讓我見到你們!」
碰地一聲,他用力關起窗戶,一扇扇檢查是否緊閉,務必做到滴水不漏……呃,雖然黑白無常想來就來,任何門牆都擋不住。
起心動念,雙手畫出一個大圈,為整座屋子布下一個結界。
黑白無常來了,柔兒勢必命在旦夕,他又箭也似地衝回床邊,緊張地瞧著她那張暈紅得快要燒起來的臉蛋。
「你的臉紅得很奇怪……」他終於發現有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曲柔立刻去擋,手掌揮得用力了,就撞到他的下巴。
「哎呀,差點咬到舌頭了。」他叫了一聲。
曲柔以為他又要惱羞成怒,瞪大眼睛看他,準備隨時反擊。
他揉了揉撞疼的下巴,再度俯下了身子。
望著那對越來越近的黑眸,曲柔不寒而慄。他才被偷看「洞房花燭」的家丁給惹得火冒三丈,她又打他一掌,難道……她真以為自己還有力氣擋住暴怒的他嗎?
不,她一定要為曲家、也要為自己堅強抵抗,他敢來一拳,她就回一腿,他要敢碰她,她就撞他,她絕不屈服哀求……但為什麼……無助的淚水卻是不聽使喚地流下?
「你病了。」那只溫厚的掌心還是摸上了她燙熱的額頭。
她閃不開,也沒力氣反抗,她強撐到此刻的心力幾乎渙散殆盡了。
「打從回到江漢,就沒人為你請大夫嗎?」他憂心不已。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下了那場該死的大雨讓她淋出風寒了。「來,我扶你躺下來,讓我瞧瞧你的身體。」
「不要!不要碰我……不……」
「柔兒,你不要怕,我不會讓你死的。」
「大惡狼!你放開我!」曲柔無力地嘶喊道。
「我不是惡狼啦,我跟它不同種。柔兒,放輕鬆,手別揪著衣服,對啦,擺在身子兩邊,腳也別縮在肚子上,這樣好像把自己捲成刺蝟似地。嚇嚇,有一回我和刺蝟打架,被它紮了幾針,真是痛死了。唔,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對了,你雙腳放下來,慢慢躺下,我幫你脫鞋子……」
他的聲音出奇地柔和,像是輕哼小曲,又似孩提時代睡覺的竹搖籃,掛在廊下輕輕地搖呀搖,清風徐徐,將她搖得有些昏沉。
曲柔依然止不住淚。怎麼了?為何她會不由自主地聽他「號令」?明明不想將自己擺平的,怎地全身又軟又重,連睜眼的力氣也沒了?
她甚至連思考、害怕、流淚的力氣也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明,火燙的身子裡,彷彿注入了一道從山巔融化的雪水,清澈冰涼,沁人心脾,很快地就安撫下她燥熱不適的病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