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愣愣發呆,不經意瞧見大岩石後頭的草叢堆裡露出一塊白色皮毛,瞬間攫住了她的目光。
她心臟劇跳,倏地站起,飛奔過去,雙手撥開雜草,一入目便是一隻被啃得只剩下白毛皮的小動物,鮮血碎骨和著殘剩毛皮,腥紅與蒼白,令人沭目驚心。
她全身發寒,好似跌入無底深淵,雙腳一軟,便坐倒在地。
不會吧……她用力握緊拳頭,抿緊唇瓣,一再告訴自己,這不是相公,相公法力高強,是個大神仙,不可能讓野獸吃了……
可那白色毛皮是那麼的熟悉,她猶能感覺小白狐熱烈舔她的溫熱氣息,而如今眼前卻只有一具破碎的身軀……
「相公?」她顫聲開了口,試圖證明她不願相信的事實。
林木依舊沉默,天上有白雲,白雲幽緲,地上有流水,流水傷逝,山中有狐狸,可狐狸呢?活蹦亂跳的小狐狸哪兒去了?
「相……相公!」曲柔淚眼模糊,眼前那團白色毛皮也變得朦朧不清,她心一揪,立即放聲大哭。「相公!相公啊!」
柔兒,柔兒,那不是我呀!
樹上的小金絲雀猛拍翅膀,著急亂叫,恨不能飛過去啄醒她。
可是傷心的人兒什麼都聽不見了。
「如果我不離開你……」曲柔哭得昏天黑地,不斷地痛苦自責,「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啊,相公!」
「姑娘,發生什麼事了?」
曲柔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望向來人。
「曲姑娘……」趕來的裴遷大吃一驚。「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曲柔見了他,更是淚流難禁。「相公他……我相公……」
「我聽說石少爺病了。」
「他……他……」曲柔望著草叢,失聲哭泣道;「他死了啊!」
「石少爺死了?」裴遷驚訝地上前撥開草叢,卻只見一隻小動物屍體。
思緒飛快轉念,他很快就明白了她痛哭的原因。
「曲姑娘,這是被野狼吃掉的兔子。」
「嗚?」
「你看,是小白兔。」裴遷左手撥開高高的雜草,右手撿起樹枝挑出兩隻殘缺的長耳朵,讓曲柔看個清楚。
小白兔……曲柔怔仲半晌,似乎仍在確認事實,驀地她猛搖頭,繼而呵呵傻笑,笑到淚水都進了出來,隨之又嗚嗚咽咽地哭了。
「我將它埋了吧。」裴遷任她去哭泣,抽出長劍,開始掘洞。
「謝謝……」
沒事了!小金絲雀虛軟地靠上樹幹。
柔兒又哭又笑,他亦同悲同喜,整顆心就像是被她用力揉過,同時也揉開了他心頭密佈的烏雲,重現一片清明的晴空,豁然開朗。
傻柔兒,你還是在意我的,是不?
他靜靜瞧著那個啜泣顫抖的嬌弱身軀,點滴柔情,重新湧現。
壓上石頭,裴遷很快埋好白兔屍體,曲柔走過去,雙手合十默拜。
祝禱完畢,她抹去了淚水,強笑道;「裴大哥,謝謝你的關心,你一路跟著我,我很過意不去,我想跟你解釋……」
「我沒有跟著你,我已經在這山裡兩天了。」
「可是昨天晚上你救了我……」曲柔一驚。
「昨天晚上我借住山下的砍柴老爹家,沒有出門。」裴遷瞭然於心,沉著地問道;「莫不是那位跟我很像的胡兄弟又出現了?」
「可是我喊他裴大哥,他也沒說不對……啊!」曲柔心一跳,沒頭沒腦就問了一個傻問題;「你是胡不離?」
「我是裴遷。」
「你是裴遷,那昨天晚上……」
「應該就是胡不離了。」
老天!曲柔又想哭了,是哪個胡不離?是大姐?還是相公……
「難怪……」曲柔咬著指頭,淚盈於睫。「我以為是掉在泥地才沒受傷,可是衣服卻沒沾著泥;那馬兒一直亂跑,我不會駕馭,好幾次差點顛了下去,遇到他後就一路平順了;還有,他也出來得太突然了……」
「曲姑娘,你為什麼來到這山裡?」裴遷問道。
「我……」曲柔抬頭仰看萬里晴空。「城裡在打雷,相公他怕打雷,我怕沒人陪伴,他會害怕……」她輕歎一聲,垂下了臉,憂傷地道;「裴大哥,你不會相信的。」
「我說過,我相信。」
「你相信什麼?」曲柔瞠大淚眸。
「我相信你說的,石少爺是一隻狐狸精,所以你剛剛衝著死兔喊相公,應該是把兔子當成狐狸了吧?」裴遷仔細道來。
「你相信我沒瘋?不是我大哥認為的生了心病?」
「我還知道你那天是故意裝瘋賣傻,拿我當幌子,目的就是為了離開石少爺,好讓他得以安心去修煉成仙。」
「你知道?」
「你哭得那麼傷心,哭到承受不住,暈了過去,我完全感受得到你不是害怕,而是悲傷。」裴遷平靜地道。
「對不起,我不該騙裴大哥。」那抹傷痛又刺痛了曲柔的心。
「沒關係。所以這也是曲兄以為你喜歡我,一再留我,希望我陪你到復原為止,我卻可以不顧朋友情義,兩天前就離開曲家的原因。」
「可是,為什麼你相信相公是狐仙?」
「因為我曾經遇過一位狐仙,在她心目中,天下諸事,沒有比得道成仙更重要了,她也姓胡,雖然每個狐仙都可能姓胡……唉。」裴遷長長一歎,沉緩地踱了幾步來到溪邊,望著水裡晃蕩不清的臉孔,苦笑道:「六年了,我已經尋她六年了……」
「裴大哥……」望著他孤獨的背影,曲柔感受到他的落寞。
為了修道成仙,棄了塵世,遠離愛人,落得世間有情男女孤單飲泣;那麼,神仙何苦來世間這麼一遭,只為了戲弄凡人呢?
柔兒,你何苦做戲?弄得你我這般傷心難過?
語聲幽幽,響在曲柔耳側,不是來自風中,而是敲在心版上。
她驚訝地撫上心口,彷若心有靈犀一點通,她轉過身子,就看到地上站著一隻小白狐狸,那雙熟悉的圓圓黑眸飽含淚水,直直瞧著她。
她更往心口揉去,只為了撫平那突然撞擊而來的劇烈心痛。
癡癡相對,一個是人,一個是狐,她終究會死去,遺忘今生;他終究會成仙;永世逍遙。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生命,原本就不應有交集。
曲柔不讓自己流淚,只是用力咬緊唇瓣,轉頭就跑。
小白狐放開四蹄,立即縱身追了出去。
見到這一幕,裴遷並沒有太大的驚訝,他只是默默看著,直到他們消失在林蔭間,他又轉身繼續看那一去不回頭的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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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柔拚命地跑,風呼呼地吹,巨大樹幹一根一根迎面撞來,阻擋了她的去路,她閃了又閃,避了又避,卻是怎樣也跑不出這片迷霧樹林。
碰!腳步一個不穩,她結結實實地趴倒在地上。
好痛!全身骨頭都像是要垮掉似地,雙掌一陣陣地抽痛,她淚水進出,又刺痛了臉頰的傷口。
她想爬起來繼續跑,但她沒力氣了,她早已耗盡所有的心力。
柔兒,你跌傷了。
「你回去!」曲柔握住拳頭,吃力地抬起身子,刻意不循聲望去,咬牙道;「你該回去的,我這就走。」
她屈起膝蓋,卻是全身癱軟,又不支地跌了下去。
她的心給埋在這片深山樹林裡了,索性,也將她埋葬此處吧,再也不要回去,那麼,她還可以默默陪他,不打擾他的清修……
柔兒,你的手掌擦傷了,一定很痛的。
溫熱小舌柔柔地舔舐著她的手掌傷處,曲柔頓感心悸,這是她曾經以為不可能再擁有的感覺,此刻卻真真切切地回到她身邊……
「不要舔我!」她違心大叫,立即又握起拳頭,哭嚷道;「相公!你走!你走!等我休息夠了,我就回去。」
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你要留在這裡,專心修煉,以後才能當個大神仙,去救很多很多的人。」
我都救不了你了,我還去救誰?
「我算什麼?你去濟世救人,普度眾生,別浪費力氣和我廝混!」
我能力不足,本來就不是普度眾生的料。
「你不修煉當然能力不足了,你就是愛玩愛鬧!走開!別再找我玩了,我才不跟一個乳臭未乾的小狐狸玩耍。」
柔兒,你說著讓我傷心的話,你心裡更傷心吧?
「你……嗚!」曲柔心如錐刺,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趴在地上流淚,卻是不敢看他一眼,就怕自己會受不了而崩潰。
「柔兒,我們回江漢了。」驀地,那雙熟悉不過的胖胖手臂攬住她的腰身,將她納入了那個也是熟悉不過的溫暖懷抱裡。
好香、好香的憨奶味啊,她好喜歡、好想念、好想再用力聞聞……
她輕輕顫抖著,忍不住也伸手去環抱他圓滾滾的身軀。
「相公,不行,我會害了你。」她克制自己,慌忙推開他。
「柔兒。」他雙手圈得更緊,完全不讓她有逃跑的空間,將臉貼在她的頭髮上,哽咽道;「你心裡有我,不要再騙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