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吧,我也不跟你討首飾了,人家服侍你也是很辛苦的,你來一回就給我一兩。」美婦眨著睫毛,圓圓黑眸盯著他看。
「你在說什麼!老子要是隨時拿得出一兩銀子,還會來找你嗎!」
「嗚!人家妓女賣身還有錢拿,我好不值啊!」美婦哭哭啼啼,扯著喉嚨就嚷了起來;「救命啊!阿大欺負我,快來人啊!」
「別叫了!」阿大趕緊搗住美婦的嘴。
「我咬!」美婦嘴一張,利牙就咬了下去,隨即又扯開嗓子喊道;「非禮啊!救命啊!阿大欺負良家婦女啊!」
「去你的良家婦女!老子不玩了!」阿大痛得握住手掌,沒空罵人,趕緊趁著夜黑風高奪門而出,免得讓村人抓到就難看了。
美婦嚷了兩聲就不嚷了,她直直坐在桌前,過了一會兒,確定阿大沒有膽量回來,於是袖子一揮,燭火熄滅,桌上的茶酒點心消失無蹤,屋內恢復過去每天夜晚應有的寧靜。
噗一聲,美婦搖身變為一隻小白狐狸,無聲無息走入裡面的房間。
在他施展法力之下,那個真正的美艷風騷老闆娘正在熟睡,明天醒來,她會以為阿大失約,故而心懷怨懟;而阿大也受到驚嚇,將會好一陣子不敢偷腥,結果正好讓這對狗男女安分下來。
這一切皆歸因於被戴綠帽的茶鋪老闆虔誠祈求,為玉姑祠獻上一筆不少的功德錢,是以大姐教他幾招伎倆,要求他回姑兒山的途中,順道幫忙這位不敢抓奸的懦弱老公。
幫得了這次,幫得了永遠嗎?世間多的是錯誤的結合,造就無數曠男怨女。不愛就是不愛,若只靠一、兩回的外力幫忙,就算是法力再強的神仙,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小白狐垂下尾巴,一個縱身躍出窗外,走入漫漫黑夜裡。
他離開石家,在玉姑祠待了三天,就是想瞧瞧大姐如何人世修行。
所見所聞,儘是人間聲聲苦,愛不到的、求不得的、做不成的,皆來此地一拜,而大姐收了供禮,就得有求必應,一下子托夢開示,一下子施法術扮戲軟化人心,汲汲營營,修德積善,只為了及早登上天界的仙班,成為她心之嚮往的天女。
好累!當上更大的神仙又如何?天界分派的事務更繁雜,又不能閒閒躺在樹上吃果子;而他遠離柔兒,孤孤單單地在姑兒山修煉,或是在塵世往返奔波助人積德,難道只為了把自己弄得更累、更寂寞?
好想柔兒……唉,心又痛了,嗚嗚,人間真的好苦哇!
他慢慢爬上一株大樹,將臉蛋貼著樹幹,蹭去了淚珠。
葉間隙縫透出遠處火把的亮光,雜沓的馬蹄奔跑聲震得枝幹晃動。
「嘿嘿!曲柔,你逃不掉了。」男人不懷好意的聲音在靜夜裡格外大聲。
柔兒……他心頭大驚,尾巴一甩,立即飛奔了過去。
八個壯漢騎著大馬,有的拿火把,有的拿刀劍,將孤立無援的曲柔圍了起來,不讓她有任何出路。
「好馬兒,快走呀,我求你快走!」曲柔心急地拍打馬背,試圖衝出重圍,無奈馬兒受到驚嚇,只是不斷地嘶鳴打圈子。
壯漢們倒也不急,拿著大刀虛晃著。「我們兄弟一路看你騎得歪歪斜斜的,連馬韁都抓不住,只好抱著馬脖子,真是替你擔心呀。」
「你們想做什麼?」曲柔毫不畏懼地大聲問道。
「嘿!怕你騎不住這匹頑劣馬兒,想請你下馬。」
壯漢紛紛跳下馬匹,有人上前拉住曲柔的韁繩,用力一扯,馬兒已是一驚再驚,此時嚇得人立而起,曲柔根本坐不穩,立刻跌了下來。
柔兒!小心!他起心動念,堅硬土地瞬間化成棉花般地柔軟。
「啊!」曲柔一掉到地面,立即爬起,警戒地看著來人。
「小姑娘好硬的身子骨,竟然沒摔傷。」壯漢們嘖嘖稱奇。
「孫十……」曲柔就著火把亮光,清楚看到這號人物,她心中雪亮,穩住了聲音道;「你來報復了?」
「喔,我不敢。」孫十將一把大刀扛在肩上,笑得詭異。「畢竟我打人讓少爺生氣,就是不應該。可是人家說少奶奶是個狐狸精,將少爺迷得團團轉,我看不趕走少奶奶的話,石家財產就讓你搬空嘍。」
「這是楊西坡的主意嗎?」
「呵!好個冰雪聰明的少奶奶,大掌櫃還在等我回去覆命呢。」
「真正想搬空石家財產的是楊西坡吧?」曲柔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訴他,只要我曲柔還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會讓他奪走我相公的產業。」
「來不及了,你一口氣就快沒了。」
孫十得意大笑,舉手示意,壯漢們又往曲柔逼近。
相公?柔兒還當我是相公……她還想為我保住石家產業!
小白狐站在高處樹梢,心搖神馳,差點栽倒,震驚程度之大,不亞於楊西坡欲殺曲柔的事實。
情況緊急,他不及細想,一躍而下,變身到一半就覺得不對勁,本來應該是變成掃把眉的砍柴老爹,豈料突覺身形特別魁梧高大,手上的斧頭也變成一把長劍。
糟!變錯了!胡不離再度出現,翩然落在壯漢包圍之中。
唉!如今也只有硬著頭皮上場了。
「一群男人舞刀動劍,圍著手無寸鐵的小姑娘,這像話嗎?」
「是姓裴的!」眾人大驚,先前在江邊見過他的本事,是以對他心存戒懼,立刻停下腳步。
「裴大哥!」曲柔也是嚇了一跳,急急喚他。
「曲姑娘,別怕。」他朝她微笑,出聲安慰她,卻是心頭一絞,多日不見的思念源源湧出,急忙又轉回頭,就怕自己會先掉淚。
「大家上啊!」孫十見了他就有氣,凶狠地道;「就不信我們八個打不過他一個!」
「來吧。」他神色一斂。
「殺啊!」八把刀劍齊向他招去。
胡不離的武功何等高強!只需叮!卡!碰!咚!當!空!鏗!鏘!八個聲音,就讓八把刀劍斷成十六片廢鐵。
「打呀!」十六隻拳頭又往他招去。
他是鐵了心,使出蠻力狠招,以劍柄和劍身擊出,也是乒乒乓乓呼呼砰砰八聲,八個壯漢不是斷了手骨腳骨,就是吐血哀號,一個個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再也爬不起來。
有生以來從未如此忿怒,誰敢害他的柔兒,他就要誰好看!
「多謝裴大哥救命之恩。」後面傳來曲柔輕顫的聲音。
他轉過身,只見曲柔仍有驚恐之色,唇瓣緊抿,臉色蒼白,兩隻小拳頭握得死緊,似乎想藉此穩住略微顫抖的身形。
「曲姑娘,沒事了。」他心疼地凝視她,好想抱抱她、安慰她。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我一個人恐怕……」曲柔泫然欲泣,忙拿手背抹去淚水。「我有急事得走了。」
她一刻也不多停留,說著便趕忙去拉她的馬匹。
「你要去哪裡?」他著急問道。
「我要去姑兒山,我怕去晚了,他……」曲柔抬頭望向天際。
不知何時,濃密的黑雲不見了,只見疏雲掩映,透出明亮的星輝。
她呆呆地看著天空,咬著下唇,眼眶一下子又蓄滿淚水。
「我好呆,這兒離城至少二十幾里了……」
柔兒的淚水讓他心慌,她到底想去姑兒山做什麼?
「曲姑娘,夜深了,你一個人在野外很危險,我送你回城。」
「也許,雲會飄過去,還是會打雷下雨……」曲柔仍自言自語,說著就扯住馬韁,想要踩上馬鐙。
但是馬兒餘悸猶存,仍不住地踏步打轉,一察覺有人扯動,就想奔跑起來,而曲柔不察馬性,仍想挨著馬匹爬上去。
「危險!」他大步跨去,左手拉緊韁繩,右手用力往馬背一拍,一瞬間就讓躁動的馬兒安靜下來。
曲柔心急如焚,才見馬兒定下腳步,立刻又爬了起來,但是馬兒太高大,她左腳掛在蹬上,右腳卻是怎樣也跨不上去。
「我幫你。」他輕扶住她的身子,將她推上馬背。
不對呀!他在幹嘛?柔兒不是不會騎馬、一坐馬車就頭暈嗎?
「謝謝,我得走了。」曲柔一坐穩,立即策馬狂奔。
「等等!」他驚訝地往前追了幾步。
柔兒在急什麼?從頭到尾,她的目光完全沒放在他這個「裴遷」身上,也不向他哭訴尋求慰藉,可「他」不是她最喜歡的心上人嗎?
他說什麼也放心不下孤身的她,一個飛身,沒入黑暗,轉眼化作一隻小金絲雀,拍拍翅膀,跟著急馳的馬兒飛走了。
第九章
天色大亮,曲柔一宿未眠,此刻已感疲倦,便在溪邊坐了下來。
依舊是溪水潺潺,沁涼入脾,她形單影隻,四周只有千年沉默不語的高大蒼松,一路行來,幽靜寂寥,倍添她心頭無限淒涼。
當初,她就是在這兒遇到他的。或許再往上走,她就可以找到他的「巢穴」,然後,她只要看他一眼——偷偷看一眼就好,絕不讓他知曉。
早就不打雷了,天氣那麼好,她卻趕了一夜的路,又是騎馬,又是爬山,目的只想安慰害怕打雷的他,她是瘋了?還是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