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喔,黑白無常不追你了,要不是上回被蛇咬了,我旱該送你回家了,早走晚走還是得走,可是,好像有點捨不得耶……
雷聲轟轟,雨聲淅瀝,雨打荷塘,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圈圈交錯,晃漾出數說不盡的小小波濤。
曲柔摸摸自己的心跳,卻是摸不出自己的心思,兀自發呆,忽爾臉上溫熱微癢,那熟悉的感覺令她輕輕笑出聲來。
「舔我?」她任它的小狐頭到處亂蹭亂嗅,閉起眼睛,感受小舌在她臉上柔柔地、慢慢地舔著。
有點癢,但很舒服;那條狐狸尾巴輕輕地在她頸邊搖呀搖的,她彷彿飛上了雲朵,輕飄飄,無拘無束,所有煩心事都懶得去想了。
「唔,我有些困了。」她抓住被子,想要蒙頭就睡,又用力拍拍額頭,力圖清醒。「你等一下,下雨天涼,我去幫他蓋條被子。」
我就在這裡呢,我跟你蓋同一條被子。
她終究不敵它溫柔的催眠,眼皮沉重無比,很快就跌入了夢鄉。
他咬起被子,密密實實地將她蓋妥,再輕巧地鑽進被子,窩在她的肩頸邊,舔了舔她那柔嫩的臉蛋,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管他打雷下雨,只要伴著柔兒,他什麼都不怕了。
一人一狐體溫互相偎依,在甜美的夢境裡,有了彼此。
第五章
她一定是做夢了,小白狐怎會出現在石伯樂的房間裡呢?
可是——她凝視擱在帖子裡的一根毛髮,以指腹輕輕捻了一下,這麼柔軟、這麼雪白,她似乎還可以感覺它臥在頸邊,那種帶點憨奶味的毛茸茸溫熱感……
「柔兒,我們可以走了。」身後傳來石伯樂的聲音。
「喔!」曲柔慌忙將帕子折好,貼身藏在懷裡,若無其事地回頭笑道;「相公,事情都處理好了?」
石伯樂從賬房走出來,笑瞇瞇地道;「南大街那排老房子破破爛爛的,一下雨就漏水,你說看了礙眼,我就叫人拆了。」
「雖然你是地主,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可這樣一來就有很多人沒了房子住,準備要餐風露宿了。」
「這還不簡單!那群北方逃難的鄉親養好了身子,開開心心回家去了,西郊宅子又空下來,我讓南大街的父老兄弟去那兒幫我看幾個月的園子,等新房子蓋好了,他們也差不多可以回家過中秋了。」
「你可不能漲租金喔。」
「我錢很多了啦,要賺就賺大錢,不賺這一點蠅頭小利。」
「多謝你,相公。」曲柔語聲微微哽咽。
她誠心誠意為老百姓向他道謝。這些日子以來,只要她提出建議,他皆欣然接受,而且雷厲風行,立刻交辦下去。
江漢城的百姓紛紛傳頌著,小惡魔石伯樂發善心、行正道,甚至相貌也跟著改變,現在的他容光煥發、笑容可掬,簡直成了小彌勒佛了。
「哈,謝什麼!」石伯樂摸摸她的頭髮,躍躍欲試地道;「石家產業那麼多,又黑又亂的,趁我還在的時候整理一下。」
曲柔不明白他說的什麼「還在的時候」,正待問明,石伯樂又轉頭招呼道;「對了,楊西坡,明天請江漢城所有做毛皮買賣的商家吃飯,都邀好了嗎?」
跟在後頭出來的楊西坡垮著臉道;「都邀齊了,全部會到。少爺,你放棄毛皮生意,將好處白白送給人家,還請他們吃飯?」
「你想想,如果你的皮給人扒了,那有多痛啊。」石伯樂不寒而慄,忙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無奈地道;「可毛皮保暖,天生注定作為衣裳的材料,我請他們吃素菜,講講道理,要他們留心,山裡的狐狸野狼老虎兔子,有孕的、幼小的不抓,一年別超過某個數量……」
「少爺啊,人家要賺錢,哪管你這些無聊的道理?」
「一定有人懂得相公的用心。」曲柔低頭扯扯石伯樂的袖子,又抬臉朝他笑道;「賺錢是長遠之計,不能只看眼前。要是連小動物都抓的話,以後再也抓不到野獸,不只斷了山裡的生機,也斷了生意人的生機。」
「嘿,柔兒,你是第一個懂我用心的人。」
「相公,我再也不穿皮衣皮裘皮靴,不用皮製的東西了。」
「好柔兒!」石伯樂笑呵呵地,也去扯她的袖子。
楊西坡忍著氣,就看小兩口扯來扯去,什麼嘛!石家百年的產業就讓這兩個小娃娃當遊戲玩,少爺摔糊塗就算了,好歹他身為大掌櫃,有一定的決策份量,偏生少爺對小愛妾言聽計從,該賺的不賺……
「楊西坡,你的臉怎麼扭得像麻花糖?」石伯樂始終帶著一張笑臉,又道;「明天我去拜會巡撫,你銀子準備好了嗎?」
「都用錦盒封好了。」哼,總算還記得正經事。
「嘿!他收了我二千兩,就得答應我多開十條商船的營運權,外加闢築一個石家專用的碼頭。柔兒,你說這筆生意劃不划算?」
楊西坡氣惱地插嘴道;「少爺,你這十條商船就自己經營嘛,何必又租了出去?賺租金不比賺來來回回的運貨錢啊。」
「我不能什麼都吃,會撐壞肚子的。江上已經有我石家八十條大船了,夠了夠了,多了這十條就分出去,有錢大家賺,皆大歡喜。」
「這又是少奶奶……」楊西坡斜眼瞪向曲柔。
曲柔故意不接觸楊西坡的目光,而是望向窗外爬滿青蘿的牆壁,那兒淡淡的綠色,搭配地上數十盆柔白色的檔子花,讓本來是灰禿禿的泥牆中庭變得暖意融融,而且不只這塊地方,石家和所屬店舖四周皆遍植美麗花草,放眼看去,令人心曠神怡。
「柔兒好厲害呢。」石伯樂喜孜孜地道;「她以前就會幫她爹爹哥哥拿主意,女孩兒的心思細膩,想得長遠……」
「幸虧少爺沒將她送到艷香閣。」
「楊西坡,你忘了,現在不叫艷香閣,叫清香素菜館。」
「少爺不如將這賬房改成佛堂好了!」楊西坡仗著二十年大掌櫃的身份,還是生氣得拂袖而去。
「我拜的是玉姑仙子,不是拜阿彌陀佛。」石伯樂吐了舌頭,瞠大圓眸。「柔兒,我們終於惹惱他了。」
「相公每年添他一萬兩銀子,他還不滿意?」曲柔笑問道。
「呵呵,只要他經手的帳務,每年總要順道抹走幾十萬兩,唉,一萬兩不看在眼裡呀。」石伯樂倒也不煩惱,仍是笑嘻嘻地道;「他大權獨攬太久,也是時候分攤給下頭的掌櫃們了。還有,龍虎獅豹也得讓他們學點正經的營生本事,不能一輩子跟在我身邊當隨從。」
談笑用兵,看似遊戲人間,隨意玩弄石家龐大的產業,曲柔卻看得出他是大智若愚,為家業打下穩固的基礎,以待長長久久傳給子孫。
他本來就是這麼聰明的吧?她只需稍加指點,他即可觸類旁通。但令她感到困惑是;為何一個人的性情竟能轉變如此之鉅?害她越來越沒辦法討厭他,也越來越無法虛情假意。
「相公想得很周全。」還是給他一個虛假的笑容吧。
「對啊,萬一我出了什麼事情,大家才不會亂了手腳。」
「咦!」
「而且爹娘對我那麼好,我離開之前一定要為他們積點福德。」
「離開?出事?相公你在說什麼?」曲柔心中打個突。
「人總是有個三長兩短……」
「相公,我不許你胡說!」
曲柔忽然慌了,他年紀輕輕,說什麼不吉利的話!
怎會這樣……她更慌的是自己不平靜的心思。明明他是一個害得曲家破產、更逼她不得不和他一起「睡覺」的大壞蛋,為什麼她竟會心慌……
不,不能原諒他過去的作為,她應該要討厭他!
喊相公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和他爬樹玩樂只是應付他的童心,幫他打理家業是為了不讓更多人受害——老天!她需要這麼多理由來說服自己討厭他嗎?不能僅僅就是討厭他這個帶點憨奶味的大嬰兒嗎?
「狐不狐說都好。」石伯樂搔搔頭,繼續交代事情;「柔兒,叫你大哥不要再去借錢了,利錢的負擔太重,我乾脆將手上一筆江南絲綢生意轉給你大哥,等他賺足了銀兩再拿來還我。」
「那時我就可以走了嗎?」她猛然問道。
「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好難堪!曲柔好想一頭撞死。她還在掙扎該不該討厭他,他卻像是玩膩了玩具的孩子,隨手就將她丟開了。
「你爹娘昨兒個回城了,你應該回去見見他們。」
「你只是……要我回去見他們?」曲柔眨著水眸,渾身不自在,臉蛋也莫名地燥熱起來。
「對啊,你一定很想念他們。」石伯樂注視她逐漸染上紅暈的臉蛋,仍想照常咧開笑容,嘴角卻像是被膠泥封住,只能牽了牽。「回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柔兒。我知道,你在石家一直很不開心。」
曲柔為之一震!他不是成天傻呼呼地笑,怎會注意到她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