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鉅象憂心地望著兒子。「他從小就不會爬樹,跑了兩步就喘,怎地現在靈活得像只……」他苦苦思索到底是像什麼動物來著了。
「狐狸!」小珠迫不及待地回話。
「嗚!就是那隻狐狸精把咱伯樂孩兒迷得失去理智了。」石夫人讓小娥和小姬扶住身子,淚漣漣地道;「我去玉姑祠求來的制狐狸精符咒,你們床底、粱柱、馬桶都貼好了嗎?」
四大丫鬟同仇敵愾,齊聲回道;「都貼好了!」
再加上忠心護主的她們四處祈求,房間裡所有少爺少奶奶看不到的地方,全部貼滿了趕走狐狸精的五顏六色鬼畫符。
「啊!」尖叫聲四起,原來是石伯樂縱身一躍,就要直直落下。
「咦!這麼多人在下面?」石伯樂這一躍,卻是往下斜飛抱住樹幹,待雙手雙腳一抱牢,立即興奮地叫道;「爹,娘,你們也來了!」
「伯樂,你不要嚇娘啊,娘年紀大了,嗚嗚!」石夫人淚水狂噴。
「喔。」石伯樂抱住樹幹滑了下來,雙腳一落地就抱住胖胖的娘親,笑道;「娘,你別動不動就哭嘛,我爬樹就跟走路一樣,不會有事的。」
「可是……嗚!咦!」石夫人忽然覺得難為情,趕忙推開兒子,破涕為笑道;「都多大了,還抱著娘撒嬌?該不會晚上你也抱……」
一雙老眼又瞪向那個換上一身勁裝、正慢慢爬下樹的曲柔。
「晚上?」石伯樂興匆匆地道;「今晚我為爹娘請來最好的素菜大廚,不能再讓你們陪我啃硬蘿蔔了。」
「啊嗚!」楊西坡逮到機會繼續哀號。「少爺,你不能將艷香閣改成素菜館,一年短收了幾千萬兩……」
「素菜很好吃啊,做得好的話,一樣可以賺錢。」
「伯樂,這麼重大的決定怎麼不跟爹商量?」石鉅象臉色凝重地道;「艷香閣是石家的發跡事業,從你高祖父開始經營……」
「結果五代一脈單傳,人丁單薄,積財不積福。」石伯樂接著道。
呃,嚴格說來,若不是他在這兒充當少爺,石家早就絕後啦。
「這個,嗯,那個……」石鉅象偷瞧夫人一眼,語氣打結。「你二十歲才和姑娘在一起,不像我,不、不是我,你爺爺他們十二、三歲就成天跟丫鬟廝混睡覺,當然精血過早衰敗,怎麼生也生不出來了。」
「老爺,你本事如何我是最清楚了,可別怪我沒為伯樂添上幾個弟弟!」石夫人怨恨地看他。
「這……扯到哪裡去了!」石鉅象趕緊拉回正題。「伯樂,楊大掌櫃顧慮得很周到,關了艷香閣,你叫裡頭的姑娘呀嬤嬤呀龜公呀丫頭小廝哪兒去討生活?我們總得替人家想想。」
「都安排好了。柔兒,你幫我說說。她好聰明,這都是她的主意呢。」石伯樂語氣興奮地拉過曲柔。
面對石鉅象,曲柔低眉斂目,不卑不亢地道;「石老爺,石家家業很大,用的人也多,只要稍加留心,便可妥當安置所有需要幹活兒的人們;至於姑娘們想嫁人的、回家的,石少爺送她一筆錢,沒地方去的姑娘就請人教授製衣裁縫的手藝,將來可以在石家新開的衣鋪子謀生賺錢。」
「姑娘們對這樣的安排都很高興呢。」石伯樂開心地補充道。
「老爺,又花掉上萬兩銀子呀。」楊西坡始終哭喪著臉。
「哎呀,楊西坡!這是我石家的錢,又不是你的錢。」石伯樂笑瞇瞇地道:「還是讓你少了中間揩油的機會?沒關係啦,我再給你加年俸,作為補償。」
「少爺,冤枉啊!」楊西坡臉色驚恐,立刻舉手發誓。「我對老爺少爺忠肝義膽,謹守本分,絕不敢多拿一個子兒,如有虛言,教我立即下痢不止……啊?!」
「別發誓了,伯樂決定就是了。」石鉅象不耐煩地揮揮手,打從他接下家業,再交到兒子手中,這中間不過十年,他一切交楊西坡打理,樂得什麼都不管。如今兒子青出於藍,他得以安享晚年,這就夠了。
「楊西坡,你話還沒說完,去哪兒?」石伯樂疑惑地望向突然捂著肚子、五官皺成一團、加快腳步跑掉的楊西坡。
石鉅象和石夫人又拉著石伯樂說話,問東問西,而曲柔身為一個非石家人,無人理會她,她也就默默地退到樹下。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皮球,輕輕拂去上頭的泥土,轉到大樹後頭,一個人將球丟上了天,自顧自地玩起來了。
☆☆☆☆☆☆☆☆☆☆ ☆☆☆☆☆☆☆☆☆☆
夜深入靜,曲柔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她將床帳掀開一條小縫,黑暗中,依稀見到那個圓滾滾的身子歪在長榻,他兩手抱住枕頭,臉頰側貼在手臂,趴睡在榻上小几上面,也不知是怕冷還是習慣,有時他會將雙腳縮到榻上,將自己蜷曲得像是一隻小小的狗兒或貓兒,憨憨地打著呼兒。
這種姿勢也能睡得如此香甜?
她放下床帳,坐直身子,抓起身邊的一條薄被,卻是有些猶豫。
她竟然怕他著涼?
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倏忽照亮房間,隨之轟隆一聲巨響,在暗黑的夜空打下了巨雷。
她被突如其來的雷聲嚇了一跳;她不怕打雷,而是顧慮著他若驚醒了,她就不好意思為他「蓋被子」了。
唉,好矛盾的心情。她又將床帳掀開,想看他睡得好不好,驀地又是一聲轟雷,伴著「吱」一聲,一團溫熱的小東西突然撞進她的懷裡。
她很克制地不驚叫出聲,人也隨著那撞擊的力道跌躺了下來。
「吱吱……嗚嗚!」小東西發出驚恐叫聲,不斷地顫抖著。
她察覺懷裡的劇烈顫動,忙摸向那團毛茸茸的事物,此刻又是白光一閃,她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是一隻小白狗——不,是那隻小白狐!
她不會認錯的,那隻小白狐小巧乾淨,尾巴像是一大團輕軟的雪白羽毛,此刻拂在她鼻子前,又搔得她酥癢不已,差點就要笑出聲。
「你……」她驚訝地抱它坐起來,不斷地撫摸它那柔滑的細毛。「你怎麼會在這裡?莫非是石伯樂抓你來的?」
當然不是!嗚嗚,嚇死了,我最怕打雷了,一打雷就現出原形了。
「別怕,別怕,你抖得很厲害啊。」她將它緊抱在胸前,以自身的溫暖去安慰那抖動的小身子,柔聲安慰道;「不怕了,打雷沒什麼的……」
轟隆!轟隆!連續兩聲雷鳴震得他四蹄亂爬,又往她懷裡鑽去。
嗚嗚,天一打雷,腦袋就空白了,法力也跑光光了。
「這麼怕打雷啊?那你住在山裡怎麼辦?」她不住地撫摸它。「不過,你那裡有同伴吧?有伴就不怕了……」
她想到了自己,手勁緩了下來。
隻身一人待在石府,想說心事也沒有對象,她甚至不敢訴諸紙筆,就怕被石伯樂看見,這種孤寂的滋味實在難以言喻。
大雨急遽而下,聲勢浩大,雷霆萬鈞,啪答啪答地打在屋瓦上。
她彷若被大雨包圍,找不到出路,惶然無助,更添孤寂。
柔兒,怎麼發呆了?他抬起頭來,望向那張略帶憂傷的臉孔。
「噓,我得小聲點,不然會被外面那個人聽到。」她摸摸它的小頭顱,以臉頰蹭了蹭他柔軟的狐毛,像是在安慰自己似地低聲道;「不怕了,打雷不怕了,真的沒什麼好怕的,要不我明天帶你回姑兒山?那裡好清靜,沒有煩惱的事情……唉。」
柔兒,你在煩惱什麼?
「可他一定不會讓我走的。好奇怪,回江漢之前,他是那麼壞,怎麼在山上摔一跤,人就變得像孩子似地?」
抱著小白狐,她竟當它是個伴兒,咕咕噥噥跟他說起心事來了。
「我本來很討厭他,非常討厭,可是現在……」她抓抓它的耳朵,不覺綻開微笑。「呵,你的耳朵好軟,這樣摸著舒不舒服呀?」
當然舒服了,唉!當石伯樂讓你討厭,我選定當回狐狸快活些。
「你知道嗎?我沒辦法去討厭一個總是笑呵呵的大嬰兒,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他會幫助窮人,關掉妓院,學習本分做生意。也許,他真的改過了,可就算他變好人,我也不可能喜歡他的。」
說著說著,她也覺得自己顛三倒四,既沒辦法討厭,也不可能喜歡,卻又想多看一眼那對純然黝黑的童稚圓眸,還想幫他蓋被子!
「哎,不說了。」她將它舉抱到眼前,拿鼻子蹭了蹭它的小鼻頭,笑道;「我怎麼回事?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又聽不懂。」
呵呵,軟呼呼的小鼻子呀,柔兒,你好香,我要用力聞聞。
「我不想騙人。一開始是勉強喊他相公,」她又將它抱在臂彎裡,任它攀爬在她的肩頭,還是自書自語下去,「我以為我能改變他什麼,其實是他自己改變的,我頂多幫他拿點主意,可他有的是能幹的掌櫃和管事,那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