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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衛小游

  福氣差點被自己的一口氣給哽住。這位爺……是在耍賴嗎?可是他若再不走,萬一真被砍了頭……君上都能將三公主逐出宮廷,對世人謊稱公主薨逝了,再多砍一個皇子的頭也不是不可能。

  「隱秀,求求你快走吧。」福氣哀求道。

  「何必求我?」他冷硬地說:「還記得妳欠我一首輓歌嗎?」

  他說得讓福氣都要為他抱屈起來了。「隱秀……」

  「妳知道嗎?」他突然揚起一抹譏諷的笑。「蘆芳始終認為,若非我七歲那年在朝堂上露才揚己,我們的母親也不會因此受到牽連……如果我也同意了她的看法,那麼我等於是害死自己母親的禍首……本朝以孝治國,依律,不孝子要受千刀萬剛,我早該一死——」

  「別說了!」福氣繞到他身後,纖細的臂膀從他背後擁住他,沒有辦法再任他細數自己的「罪狀」。

  就算隱秀再如何天縱英才,當年也只不過是個七歲的孩童啊,哪能瞭解複雜的宮廷鬥爭呢。

  雖然她沒有親見事情始末,但思及那個七歲喪母的隱秀,再思及坐愁冷宮裡的惠昭皇后……宮廷事,不是三言兩語能道盡。

  有一瞬間,隱秀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當年那個親眼看見母親死在自己面前的七歲小童,剛剛受到父皇的嘉許、百宮的讚揚,母親因他早慧的表現而悲欣交集。當時他不懂為什麼母親喜悅的碧眸中藏有一抹晦暗的陰影。是他表現得不夠好嗎?

  很多年後,隱秀漸漸長大成人。他始終懷疑母親早已預料到後來的結果。自此他不再認為自己聰明,相反的,他應該是世上最愚蠢的人。當年他不懂得隱藏自己。

  福氣懷疑他是否知道惠昭皇后的事。當年的宮廷血案,受害者不只隱秀一人。

  四哥說,這宮裡很污穢。污穢的是人心。

  她不知道告訴他那件事情有沒有幫助,可是她試著說出她在未明宮中的所見所聞。

  一個遭到廢黜的皇后,一個失去生母的皇子,一個封閉真實情感的公主,以及許多藏在深宮禁苑裡的耳語。

  靜靜聆聽的隱秀沒有多加評論,當福氣說完後,他捉住她的手,凝重地說:「福氣,我要妳把這件事徹底地忘了,以後千萬別再提起。」

  福氣有點訝然。她本以為隱秀會想追究,當年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一切?或者他心中已有答案?

  然而隱秀只是搖頭,他的神情看來無比悲傷,卻也無比透徹。

  「這些事……太髒了。」他將她捉到身前,圈住她腰身。「要注意,別讓這些骯髒的事沾惹到身上,靜靜地看著就好。假使妳做不到,那就連眼睛都閉上吧。」誠如他這十幾年來所做的那樣。

  福氣的表情看起來是那樣的迷惘,似懂非懂。若把她放在宮裡,他可能會為她煩惱到白頭。

  「福氣,我該拿妳怎麼辦?」為什麼她不能稍稍讓步?他只不過想要她陪伴他。

  福氣看著他許久,心中有百般思慮,小手無聲地爬上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擰著眉,歎了口氣。

  四哥顧慮的沒錯,她或許會為一個丰姿絕代的男子心動,也或許會愛上一個人,更或許,這個人早已出現,在她的生命裡留下了烙印。

  當一個小女子從小就立定的志向與她成年後遇見的情感相牴觸時,她該怎麼抉擇?這是個沒有辦法魚與熊掌兼得的難題。女史和隱秀,她只能二選一。選擇前者,她的心會很失落。選了後者,她會一輩子愧對四哥和自己,良心一樣不好過。她甚至不想把隱秀拿來和任何事物相比。

  隱秀是個皇子,他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今日一別,也許他會短暫地思念她,但是終有一天他會成為一個堅忍不拔的男子,會有很多人愛他。他會忘記她。

  他得離開,而她想要他打起精神來。

  「對不起,隱秀,」她決定換個方式道:「這樣吧,我們來玩個遊戲。」

  他眨動長睫,幽深的眸子注視著她。

  遊戲?自他們相遇的當下,遊戲早已開始。他假裝自己是別人,與她玩著身份上的遊戲。而她安於當一個小宮女,以玩弄他的心為樂。好吧,最後這想法是偏激了點兒,但是誰能說他不對?

  福氣站了起來,舉起雙手,看著因勞務而形成的粗繭。她低頭看了眼地下的落葉,又抬頭看他,她努力微笑。

  「我今年十六,你二十。我們以十年為期,未來十年,我都會在後宮裡等待著,當然我不會待在現在待的地方,如果你找得到我,我就告訴你我最大的秘密——那個你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反之,若你找不到我,我會在你百年之後,到你墳前給你唱輓歌,然後,告訴你我的秘密。」

  他挑起眉,考慮是否要陪她玩這場遊戲,但對其中規則卻有疑義。「萬一我活不到一百歲呢?」她是希望他長命百歲嗎?

  「那就只能跟你說抱歉了。我會帶著我的秘密進墳,一輩子不說出去。」所以你要活到百歲,變成一個長壽之人啊,隱秀!

  「那萬一,妳比我早死呢?」雖然很不願意想像她死,但是如果要玩,規則還是得先講好。

  福氣咬著唇道;「這就是風險了。天朝女子的壽命一般比男子多上三年,我比你年幼,當你一百歲時,我才九十六,你得相信我會比你活得久。」

  她在計畫什麼,他不是不知道,她想要藉此打發他離開。若非他也清楚這是她最後的讓步,他絕不會接受這種不公平的挑戰。

  「妳說,我有十年的時間?」

  她點點頭。「對,你每年都有機會回京,等你回來時,我會在宮裡等你。」

  「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在後宮三千佳麗中,找到妳?」他不無諷刺地笑問。

  「不難,對不?」福氣困難地擠出一抹笑。「而且決定權完全在你手上,要不要來找我、找到什麼時候,十年內,都由你決定。」

  他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有一絲藏不住的渴望。他想要她一輩子在他身邊,但是眼前他只能接受次一等的選擇。

  他不喜歡她把十年時間說得那樣輕率。他的人生已經歷過兩個十年,他很知道若是沒好好珍惜,十年一眨眼工夫就過了。

  「我會找到妳。」他斬釘截鐵地說。「把妳那天大的秘密準備好,要不了十年,妳就得告訴我一切。」到時他就不會再放她走。

  他接受了?福氣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該歎息。因為她知道他下可能找得到她。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的聚首了。為此,她衝動地走向他,以唇輕觸他不高興的唇。

  「再見,隱秀,多保重。」

  不夠。這不夠!隱秀想要用力的、深深地吻她,讓兩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一起呼息,一起喘氣。他知道,從今以後,只要吃到山葵,他都會想起她。

  可是他不敢碰她。現在不敢。否則他會走不了。

  他輕輕推開她,從她身邊走開。「福氣,以後別再吃山葵了。」

  她愕然笑道:「好,我答應你。」

  隱秀最後深深看她一眼,然後猛然轉身離去。

  十年為期的約定,自此開始。

  ☆☆☆☆☆☆☆☆☆☆  ☆☆☆☆☆☆☆☆☆☆

  邊都臨穹距離王都盛京有干裡之遠。隱秀這一輩子從未到過如此遙遠的地方。儘管,母親的家鄉就在一山之隔,可他自小接受天朝的文化教養,再加上母親辭世,他對北夷的認識幾乎全憑幼年時的記憶及史書裡的記載。

  越往北方,人口越是稀少,景色也越荒涼。他們的車隊在通過了一處名為「望京門」的天險後,就進入一片高原地帶。夜裡紮營佈滿石礫的上地上,睡不著的時候,隱秀常常聽見雪狼淒惻的嗥叫與冰雨打在油布篷上的聲音。

  越往北方,氣候就越寒冷,隨行的侍從都已經換上鑲著毛皮的冬衣。隱秀以「經略宣撫使」的身份前來這御賜的領地時,依禮,他必須穿著正式的朝服,因此他並未換下衣裳,只在身上多加了一件腥紅色的大氅。幸好他體溫本來就此常人低,習慣了冷天氣,因此即使碰到了積雪的山隘,也不至於冷到無法接受。

  漫長車行一個多月之後,他終於踏上臨穹的土地。

  那小小邊城,幾乎抵擋下住城牆背後那巍峨的壯闊群山。此時季節大約是春末夏初,那片山卻仍有一半覆蓋在積雪之下,山高地北。

  穹者,天也。

  臨穹即是臨天。這個「天」,不是指天朝,而是天雪山。

  臨穹在天雪山下,這座高山矗立於群山之間,成為北夷人們口中的聖山。山巔有天池,整座山終年為白雪覆蓋,天池卻不結冰,被視為是聖池。

  北夷的部落就散居在這綿延不絕的群山峻嶺中,以畜牧為生。

  隱秀站在臨穹城池的關門前,他的一名隨從已經拿著他御賜的使節旗幟先行策馬到關口,要求守城的將領打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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