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江蘇一帶的大小官員倒霉了,日無舒心,夜不安枕,滿腦子想著巡撫大人在哪裡、又在做什麼,會不會正捉著他們的把柄告黑狀,把頂頭烏紗摘個見天光……
「我這不是要掩人耳目嗎,讓畫師入府作畫,這才顯得出我是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家有恆產不務正業,空有長相而無內涵,想騙我的人趕緊來。」
管元善怎好當著一干親信面前承認,他一眼瞧出了賣字畫的少年其實是女兒身,見她口才俐落,看似問什麼都說卻又避重就輕,是個有腦子的聰明人,基於愛才之心想將人留下,加上她的書法深得他意,因此心血來潮下了單,出高價要她以他的宅邸為景作畫,他好從中挖掘出她更多長處。
對於她一開口要兩百兩訂金,其實他也嚇了一大跳,不過他相信自己識人的眼光,這兩百兩是值得的,不會打水漂兒。
「二公子的犧牲甚大呀!拿銀子來博臭名,所幸你家大業大敗不光,不然幾百兩、幾百兩的丟出,你不心疼我們都感到難過,我一年的俸祿還不到三百兩。」文師爺面露唏噓,對這些世家子弟的奢靡深感痛心,兩撇鬍子都氣翹了。
管元善訕訕地笑,承諾回京之後定有補償,這才平息了眾怒。「牛無為那邊有沒有傳來可用的消息?我讓他不時去巡撫衙門轉兩圈,沒人找他接頭嗎?」
牛無為是他任命的典史,專司刑案和緝拿人犯,問口供的手法鮮人能出其左右,是問案的好手。
他唯一的弱點是嗜酒如命,一喝三大醇,不喝到醉不罷休,一醉便是個死人,怎麼喚也喚不醒,天搖地動發大水也爛醉如泥,他光溜溜的腦門便是好友到此一遊的教訓。
可是古怪得很,不管他前一夜喝得多醉,隔日雞一鳴便會醒,雙目清明毫無醉意,沒有宿醉的症狀。
第2章(3)
典史很小,不入品階,所以他被「流放」到巡撫衙門當內應,先一步徹查衙門內的小官小吏是誰的人,逐一找出彼此的關係,再循線往上查,把背後那個人給揪出來。
得用的人且留用,可供利用的先記名,日後順籐摸瓜找到全部再一併處置,一個也跑不掉。
文師爺搖頭,「還沒摸清巡撫大人的動向前,誰敢輕舉妄動,那群心中有鬼的傢伙還在觀望中,不輕易出手。」誰都不想當出頭鳥,身先士卒,當頭一個挨悶棍的倒霉鬼。
錢財好用也要有命在,先看看再說。這是江蘇官員們的心聲,誰都不願給人當替死鬼。
「那就從後頭推他們一把,讓他們動。」敵不動,我不動,那這個貪瀆案子還有什麼趣味。
「二公子的意思是?」莫曉生最喜歡動手了,磨拳擦掌地打算大幹一場,再不動他的骨頭就要發霉了。
「讓他收賄。」
「嗄?!」他沒聽錯吧!
不僅莫曉生一臉錯愕,其他幕僚也滿頭霧水,不解前來查貪污一事的京官怎麼反而要人收受賄賂。
「不和他們同流合污又怎麼知道誰牽涉其中,誰又是無辜受累;有貪的貪了多少,有幾本帳冊,又在誰手中,一節一節的查,直到污沉水清。」吃朝廷官糧還挖朝廷的根,朝中蠹蟲早該清一清了。
「呵,讓老牛貪污大概比要他的命還難受,他這人打從骨子裡剛正不阿。」讓正直的去貪百姓的血汗錢,肯定是比登天還難。
「所以我讓成秀去幫他。」成秀是掌管財簿和書寫吏書的主簿。
「什麼,那隻老狐狸?」那傢伙憑一枝筆就能殺人於無形。
「成秀的滑溜和牛無為的剛直,讓看似不合的兩人去攪混一灘水。」將他們攪得更迷糊,猜不透他真正的用意。
管元善瞇起眼冷笑,嘴角的一抹冷意清涼透骨。
江蘇的貪污案不過是弊端的一角,更老謀深算的大蟲子在京城,要動根基得先斬除手腳,使其孤立無援,門生、下屬皆無力救援,最後只好剝開假面具,四肢伏地認罪。
事事看得透的管元善胸有成竹,一步步地按照他布下的計劃進行,他唯一料想不到的變數只有裘希梅。
「希梅,你的病還沒好全嗎?是哪來的庸醫,治了這麼久還沒把你的病醫好,我找他算帳去!」尚在新婚期間的丁立熙還沒膩了妻子的嬌嫩身軀,巴望著能和她幾度春風,讓她嬌軟無力的癱在他身下。
他沒瞧見妻子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只在意妻子能不能與他同床共眠,讓他一嘗鮮嫩的銷魂滋味,她一病月餘,他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至於冬香、秋意他早就玩膩了,把淫手伸向服侍妻子的丫頭,裘希梅從娘家帶來的兩個陪嫁丫頭之一的幼紅已是他的人。
幼紅還偷樂著,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就等著懷上身孕好有個姨娘身份,可惜她的背叛早落入裘希梅眼中,她比幼紅更清楚一名背主丫頭的下場,幼紅不會有身孕,更不可能當上姨娘,洪雪萍一踏入丁府,她就是第一個被杖斃的丫頭。
而她一點也不同情她,全是她咎由自取,若不是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她至少能像青苗一樣嫁給莊子上的管事。
青苗,她另一個丫頭,雖然忠心卻耳根子軟,多次被人慫恿差點害了希蘭、希竹,最後被她以嫁人為由打發出去。
不過此時的兩人還是她身邊的一等大丫鬟,伺候她飲食起居,是她兩大麻煩來源。
因為幼紅和青苗常在左右服侍,所以裘希梅要裝病其實很困難,好幾回差一點被揭穿,趕不及躺在床上裝孱弱的病人,她溜出府賣字畫的行動越來越艱辛了,得想個法子將她倆甩開。
「咳咳……是我的身子弱,一受涼就承受不住,怪不得大夫,馬大夫很用心的開藥,我一喝完,胸口的悶痛就好了不少。」她做勢咳了數聲,咳得臉色漲紅。
「你剛來的時候明明沒有這毛病的,身體好得能徹夜不眠照顧發高燒的弟弟,怎麼一成親就倒了?」早知道她身子骨這麼差就不娶了,娶了尊不能碰的菩薩拱著,佔了正妻的位置還不能開枝散葉,對他的前程毫無助益。
「這事哪說得分明,我也是百般的不願意,可是病來不由人呀。」裘希梅「虛弱」地掩唇輕咳,容顏憔悴。「妾身這病耽擱了夫君,更少在你身邊添衣加飯,妾身自知婦德有虧,不如把幼紅給了你,讓你夜裡有人伺候。」
「幼紅啊……」他顯得不太情願,偷著來是樂趣無窮,若走到明面上可就少了趣味。
相較丁立熙的皺眉,一旁身著桃紅色衣裙的幼紅卻是歡喜到笑得不見眼,一下子拉拉裙子,一下子撫撫頭上的銀簪,春風滿面,好不得意,平時卑躬屈膝的她下巴高傲地往上一揚。
她還不知道大少奶奶的賞賜讓她得罪了冬香和秋意,後來在兩人的聯手整治中,她過得苦不堪言,回過頭來想求原主子收留已來不及,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相公,就讓幼紅代替妾身照顧你的衣食起居,等妾身身子好一點再親自服侍你。」她美目低垂,軟著嗓音,弱不禁風的可憐樣惹得風流夫君怦然心動。
當了三年的夫妻,裘希梅還能不曉得丈夫的性情嗎?她學著洪雪萍嬌滴滴的撒嬌,眼角似有若無的一勾,再裝出羞怯的嬌態,丁立熙果然立即棄械投降。
「好,好,為夫等你,你好好的休養,別再著涼了。」
一回頭,面對妻子的濃情密意轉眼成了不耐煩的口氣。「還不走,你家少奶奶還在病中,不許惹她動氣。」
以為就要出頭天的幼紅沒發現異狀,顧不得向裘希梅行禮,喜孜孜地跟著丁立熙走了,連看一眼親如姊妹的青苗也沒有,自以為攀了高枝高人一等,對昔日有說有笑的同伴起了輕視心態。
這讓直性子的青苗難過的紅了眼眶,不願相信幼紅變得這般勢利。
但是人性不就如此,會變的總會變,阻攔不了。
「青苗,我櫃子裡有塊雪裡青的蜀緞,你拿去做件裙子吧。」青苗能伺候她的時間不多了,她會在離府前安排好她的去處。
懷裡兜著兩百兩的銀票,裘希梅和離的底氣足了些,她暗忖著該用什麼方式離開,是先在府外置屋,還是把賺來的銀兩藏好,等成功脫身後再辦女戶,給弟妹們一個安心的家?
「真的要給我?」青苗喜不自勝。
「拿去吧,你也該好好妝扮自己,過了年就要十七了,是該找個婆家了。」她姿色不錯,應該不難嫁掉。
「大少奶奶……」她羞紅了臉,捧著布料走掉。
一談起親事,鮮有不面紅過耳的,想起曾有過美好想望的裘希梅黯然苦笑,看著青苗遠去的背影,她只盼著傻人有傻福,主僕三人有一人能有得個好歸宿。
「好了,你們兩個小鬼頭還不進來,躲在門邊偷偷摸摸地瞧什麼?」兩顆小頭顱一縮一探的,當她沒瞧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