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還能有多嚴重的事?她答,「我知道。」
進入唐軒,鬧得正凶的張氏發現鍾凌,她頓時排開眾人,快步搶奔過來,二話不說,拉住她的手臂,哭天搶地起來,圍觀的客人見狀指指點點,悄聲說著話,看戲似的。
小春、小夏已經領著眾人擋在門口,卻擋不住大家的好奇心,店舖不大,竟也擠進一、二十人。
「大伯母,怎麼了?」
鍾凌舉目望向鍾子文,他垂肩垮背,一顆頭都快往地板栽進去,一臉的無可奈何,羞愧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張氏不管兒子的態度,緊抓住鍾凌像是抓到救命浮木似的,力量之大,疼得她齜牙咧嘴的。
上官肇澧見狀不滿意了,兩道濃眉橫飛,一把架開張氏的手,把鍾凌護在自己身後。
「有話好好說。」
他的聲音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撒潑的張氏倏地停下哭聲,粗粗的袖口一抹,抹掉滿臉淚痕。
她隔著上官肇澧,對鍾凌說:「阿芳,求求你救大伯母一命,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大伯母這是走投無路了,不然絕對不會厚著臉皮找到這裡。」
「娘,你別這個樣兒,鋪子裡有客人,你再鬧,今天生意都甭做了。」
鍾子文心急火燎的衝上前,拽住張氏就要往外走,可張氏是個農婦,粗重活兒做得多了,很有一把力氣,他哪能一下子把人給拉走。
張氏見自己的兒子見死不救,收住的哭聲再度響起。
「你從小到大我把你拉拔長大,你竟然這樣對你老娘,早知道你這麼不孝,當年一生下就該把你掐死,免得我浪費那麼多米糧……」她嘴巴說著,手也沒歇下,啪啪啪地幾個清脆巴掌往兒子臉上、身上不斷招呼。
老娘教訓兒子天經地義,兒子可不能還手,否則光口水都能把鍾子文給淹死,可她越鬧越不像話,圍觀的人聲音越發大了起來。
鍾凌看不下去,急急分開張氏母子,說道:「大伯母你先別急,我們到後面好好說話去,這裡讓四哥哥做生意。」
「我不想好好說嗎?我也是要臉子的啊,要不是兒子不孝……」
眼看張氏又要唱大戲,鍾凌連忙丟給鍾子文一個眼色,和小春、小夏連拖帶拉地把張氏拽到後頭廳堂裡。
他們離開,眼見沒好戲看了,圍觀的人紛紛散去,鍾子文這才抹了眼角濕氣,硬著頭皮繼續吆喝生意。
來到廳堂,小春、小夏乖覺地退出去,張氏豁出去老臉皮,不管上官肇澧是不是在場,當著鍾凌的面就要跪下——
見狀,鍾凌連忙攔住她,「大伯母,你別這樣,先坐下來,有事好好講。」
她不知道張氏今兒個吃錯什麼藥,平日裡那麼要強的一個人,竟連面子都不要,當眾哭鬧,這事要是傳回秀水村,她都甭出門了。
張氏沒坐,倒是上官肇澧像個沒事人似的坐下來,替自己斟茶。他不滿意張氏的態度,擺出那副大陣仗,那哪是求人幫忙,根本就是吃定鍾凌。
鍾家大房、二房都不是省油的燈,旁的時候就算了,今兒個他在,誰能讓鍾凌吃虧?
鍾凌壓著張氏坐下,再問一句,「大伯母,你說吧,什麼事讓你急成這樣?」
她不問,張氏也要說,這事兒緊急,她的屁股都快被火燒了。一把拉起侄女的手,張氏急道:「阿芳,你知道李大戶和王氏那檔子骯髒事的,當初二房怕銀子被鍾理賭光,托大房把銀子存著,你大伯心善,寧可被鍾理埋怨,也要替二房出頭,大伯母心裡不也這樣想,都是親戚嘛,再難都得幫襯……你記得的吧,那時我拿出兩百多兩,跑斷了腿、說破了嘴,到處拜託人家,幫他們又買地、又蓋屋,還把吃食全給備上……」
眼看她要長篇大論講述自己對二房的恩德,鍾凌趕緊岔開話,「大伯母,這件事阿芳知道,不是說好等兩位堂姐成親,各給她們一百五十兩當嫁妝,再將剩餘的四百多兩交給未來的五堂嫂嗎?」
「可不就是這樣,只是我盤算著,錢存在箱底,不如拿出去生點銀子,就拿二百五十兩去買地,本想轉手賣給周大人,賺點蠅頭小利,可你裡正舅舅為了田地的事兒,連裡正都丟了,我哪敢賺啊?到最後只能照原價轉給周大人,白忙一場。
「儘管如此,子蘭才定下親事,我立刻把一百五十兩給二房送過去,半天工夫也沒耽誤,我這人別的好處沒有,說到的話是一定要做到的。沒想到鍾理才死,王氏就急急忙忙上門討錢,嗓門扯得比銅鑼聲還響,叫叫嚷嚷的,左右鄰居還以為我黑心肝,貪了二房的銀子……」
張氏比手畫腳的,再加上聲音表情,比唱戲還精彩,要不是時間緊迫,鍾凌倒不急著叫她閉嘴。
可惜她忙得很,於是第二次截下張氏的話。「當初大伯父留下那筆銀子,防的就是二伯父,如今二伯父不在,二伯母把銀子拿回去也沒錯。」
聽見鍾凌的話,張氏瞬間愁了臉,凌人的氣勢也弱了下來,吶吶說道:「我也知道沒錯,可我把剩下的五百兩拿去放利錢了,錢在別人那裡,也不是說抽就可以抽回來的,總得給點時間,可王氏鐵了心,非要立刻看到銀子,我都已經把剩下的一百兩給她了,她還堅持把剩下的全討要回去,這不是為難人嗎?」
「這是突發狀況,好好去同放利錢的人講,難道要不回來嗎?了不起咱們不要利錢。」
白賺好幾個月的利息,對方沒有道理不允吧?
「這話……我也說過了,可……可……」
張氏一句話卡上老半天,鍾凌等不及地問:「那人不還錢嗎?」
「當初說好那筆銀子是送到京城借給貴人的,可那貴人眼下拿不出錢還,我再催再討,中間人也沒辦法,只叫我再等一等。」
「既是貴人,哪看得上咱們小老百姓這點錢,大伯母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不會、不會,阿芳信我,借銀子的是魏老頭的兒子魏康生,他可是太子的老師,有太子背書,怎麼可能騙人?」
「大伯母確定是魏康生,不是旁人扯著他的名號,四處招搖撞騙?」
「再確定不過,不會弄錯的。」
「那現在怎麼辦?」
「王氏警告我,要是今日再不把五百兩銀子還給她,就要進城告官,告大房侵佔二房的財產,這件事要是讓你大伯父知道還得了,鬧個不好說不定會把我趕回娘家。
「阿芳,你得救救大伯母,大伯母向來對三房好,我也不是個胡亂花錢的,要不是迫不得已怎會拉下面子向你伸手?」說到後來,她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幾乎坐不住椅子了。
鍾凌忖度,這件事不能坐視不理,萬一大房鬧得家宅不安,四哥哥哪有心情做生意,眼下自己就要進京,這鋪子得仰仗四哥哥,她猶豫半晌後,問:「我知道了,大伯母那裡還欠多少?」
聽見鍾凌這樣說,張氏忍不住笑出一朵花兒來,完全看不見方纔的悲極仇深。心裡暗想,阿芳的意思是……要多少、給多少?
「阿芳能拿出多少?」張氏滿面貪婪,誤以為自己掉進錢窟窿,要多少便能搬多少。
鍾凌霍地明白自己說錯話,一塊紅燒肉引出張氏肚子裡的大饞蟲,她肯定認為自己肉嫩汁多味鮮美,無限量供應。
她換上一臉苦笑地問:「大伯母,你說呢?這鋪子才開張多久,又碰上娘的後事,我手裡的全掏出來怕還湊不齊大伯母要的。」
張氏以為鍾凌要縮回去,急道:「大伯母要的不多,就缺五百兩,我回去把這洞給填了,待拿了利錢再慢慢還給你就是。」
這話說得藝術,鍾凌卻聽得明白,意思是沒打算把本錢抽回來還債,而是要用利錢分期付款償還,但鍾凌不打算和她計較,只想快點把人給送走,她還有一堆事要忙。
她心中算盤敲兩下,五百兩?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鍾凌說錯一回話,學一次乖,她皺眉,裝出滿臉心疼,望向張氏的目光欲言又止。
張氏見狀,急道:「四百三十五兩也行,我那裡還可以湊出六十五兩,再多就沒有了。」
鍾凌歎口長氣,說:「大伯母稍坐,我進屋子裡湊湊,總得先把這件事給處理了再說。」
望著鍾凌進屋的背影,張氏這時才鬆下心。
鍾凌進屋拿出娘的木匣子,輕撫盒身,回想過去娘每天都要摸上好幾遍,開開關關,每次看著裡面越堆越多的銀票,笑容不斷。
睹物思人,鍾凌忍不住心酸。
用力拍兩下臉,不能再想了,沒有時間心酸,她必須把所有的心力用來盤算未來。
從裡面數出四百三十五兩銀子、銀票,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人給打發。
臨行,張氏千恩萬謝,直說阿芳是個有良心的,和她爹一樣,將來三房肯定會飛黃騰達、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