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有向你提過我吧?我是你的親生爹爹。當年因為情況特殊,清華不得不懷著你嫁給鍾明,那夜匪徒進了家門,清華和鍾明不見蹤影,事發後我四處尋找他們,可是……」
他清楚記得,鍾明的住處有打鬥痕跡以及滿地血痕,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死了,他那庶弟玉驥知道此事,瘋狂了似的到處尋找清華的下落。
滿府的人都知道,玉驥是喜歡清華的,他打小便希望能夠娶清華為妻,爹娘本也有意思成全這段姻緣,誰曉得玉驥的親生母親胡姨娘心大,她想讓玉讓取代自己,與華恩公主聯姻,於是使了齷齪手段,荼害了清華的一生。
直到如今,玉驥依然無法放下過去,孤身一人,四海為家。
父母親的處置,讓他得到華恩公主這個妻子,卻同時失去弟弟、妹妹,他心有愧疚,對弟弟、妹妹,也對清華。
他這樣固執倔強的男人,竟在這件事情上頭妥協,從此一生背負罪惡,至死方休。
他後悔了,但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不過,寫封信告訴玉驥吧,告訴他清華的女兒找到了。
鍾凌冷冷地看著他解釋當年。或許這話拿去哄旁人,人家也就聽了,可惜她身體裡裝著一條現代靈魂,她不認為人生有那麼多的無奈,重點在於選擇。
如果他有膽量反對皇家賜婚,如果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母親,如果他可以安排得更妥當,現在鍾家三房不會是這副景況。
後悔有用嗎?罪惡感能幫忙嗎?沒有!那些東西沒有何意義,所以,她不需要。
「王爺,冒昧一問,您很缺女兒嗎?怎麼就在半路上認起親戚,也許您無所謂,可這事關我母親的名譽,王爺這樣做是否缺了厚道?」
「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兒的話,我有什麼理由要半路認親?」
「這話應該請教您自己,我也不明白王爺怎地會心血來潮地看上我這個小孤女,難道我看起來很可憐、很缺乏父愛?還是我張著旗子千里尋父?都沒有吧!」
然而她越是反抗憤怒、偏激否認,梁玉璋越是相信,她絕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你不相信我是你父親的話,我們可以滴血認親。」
哈哈!才多久以前,她狠狠嘲笑了滴血認親一回,沒想到眼下就有人想和她滴血認親?
「王爺,您相不相信,就算把我的血和狗血滴在碗裡,它們也會融合在一起?滴血認親,純屬笑話!抱歉,如果王爺沒別的事,小女子忙得很,恕不奉陪。」
鍾凌猛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家門的方向走去。
「你為什麼不肯認我?你在害怕什麼?」
梁玉璋兩個問號問出鍾凌的心驚。哇咧,沒有這麼敏感的吧,這樣也能猜得出來,他前輩子是測謊機嗎?
旋身,她怒極反笑,口不擇言,「請問,我為什麼要害怕?能攀上安平王府可是一等一的好事,放鞭炮都來不及了。害怕?莫非安平王府是陰曹地府?」
「你說得對,反常即為妖,你非但不高興還口口聲聲否認,只有一個理由——你清楚事實,但不願意接受事實。」
梁玉璋幾句話,堵住了她。
她深吸氣,思緒在腦子裡轉兩圈,笑道:「有沒有另一種可能?可能是我痛恨別人光明正大污辱我母親的貞節?王爺,或許多數人習慣在權勢跟前低頭,但那個人不會是我。王爺若是缺兒少女,阿芳建議,許多鄉下貧苦人家養不起孩子,王爺可以去認養幾個,那是造福鄉里也是積功德,對王爺有幫助的。」
丟下一串欲蓋彌彰的話,鍾凌跑得飛快,過街老鼠似的。
梁玉璋看著她的背影,濃濃的笑意揚起。如果之前還沒有下定決心認這個女兒,現在,他還非要這個女兒不行!
鍾凌踩著憤怒的腳步往回走,出門不利,今天哪兒都不去了。
她忿忿回到家,杜氏和小春還在忙,幾個女人同聚在廚房,吱吱喳喳的熱鬧得不得了。
聽著她們的笑聲,她的憤怒漸漸平息。
是啊,有什麼好生氣的,這輩子的鍾子芳有親戚、有家人,哪還需要親生父親,就算那個父親有權有勢,可以讓她穿金戴銀,哈,真是深感歉意吶,本姑娘就是喜歡自食其力。
繞到鍾子靜屋裡,他正抓著青兒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字,兩顆小小的頭顱靠在一起,認真專注的模樣令人莞爾。
小屁孩,年紀輕輕就學風流才子搞紅袖添香。
可……這麼漂亮的小女娃,阿靜又不是石頭,怎會不動心?想到阿靜回來那天,一眼看見青兒,竟緊張得連話都不會說,長出一點肉的小臉漲得通紅。
真那麼喜歡?好,決定重點培養,以後讓她為阿靜撐起門戶。只要阿靜喜歡,她不介意幫他養個童養媳。
不過甭說阿靜,青兒這樣的女孩子誰不喜歡?她聰明伶俐,做事勤快,兼之忠厚善良,自己不過是收留她們這對母女,她便一心一意拿自己當救命恩人看待,恨不得多做一點、多付出幾分,她是個知恩感恩的。
鍾凌屋裡屋外走一圈,感受無數的歡言笑語,她再次告訴自己,這裡才是她的家,這些人才是她的親人。
「快來幫忙!」
阿志在門口揚聲一喊,小小的宅院裡裡外外全聽到了,鍾凌和鍾子靜、青兒一古腦的往外跑,打開門,是劉星堂和阿志回來了。
劉星堂和阿志到壽王府送年禮,澧哥哥說他父親嘴饞,最喜歡唐軒的零嘴,但他中風還沒全好呢,怎能吃甜食?
她只好做幾盒減糖零食送去,沒想到竟會換回滿滿一車的禮,補藥、綢緞、吃食、擺飾……琳琅滿目、應有盡有,辦年貨都沒這麼齊全。
上前走去,鍾凌勾住劉星堂的手臂。
老人家的身子全好了,他讓阿志和鍾子靜把車子上的東西卸下來,一面看著他們卸貨,一面對鍾凌說道:「王爺讓阿芳過年去府裡走走,他說身子還沒完全恢復,否則想到咱們家來過年。」
上官宇和呂氏私通,被關入牢裡,也不知道背後有沒有人使暗手,出獄時,只剩下半條命。同一天,壽王好心,成全這對有情人,將呂氏和上官肇平送到監牢外頭,迎接甫出獄的上官宇。
壽王願意成全,但那些衛道人士哪容得下這等喪德敗行之事,為維護社會善良風俗,他們聚集數十名百姓,朝這一家三口猛擲石塊、臭糞,狼狽三人組一路行來險阻艱難,好不容回到上官宇家裡,這才發現房子被賣了,妻兒早已不知所蹤。
從此三人展開流浪生涯,哦,對了,聽說當時上官肇平被石頭丟到腦袋,發傻了!遇到人就說自己是世子爺,要人家朝他跪拜,瘋言瘋語、拉拉扯扯的,遇到凶漢子,身上能不多挨幾下?
每隔幾天,阿六就回傳他們的消息,呂氏被流浪漢強了,上官宇被斷了子孫根,上官肇平鬧得太凶,有人見不慣,把他吊掛在城門口,身上還有一幅大字,上頭寫著——雜種!
每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慘,到最後鍾凌受不了,大喊,「我不想聽!」
阿六輕飄飄丟下一句,「婦人之仁。」
從此再沒有消息傳來,不過鍾凌能猜得到,就算澧哥哥、壽王爺願意,皇帝定也不會放過他們,因這對狼狽為奸的男女,讓天燁皇朝損失一員大將,如果壽王沒大病一場,哪容得下魯國這些年的囂張。
鍾凌不禁想問,倘若呂氏知道自己多年謀劃,到最後是一場空,當年還會不會下毒手,謀害壽王妃和澧哥哥?
千金難買早知道,也許就算早知道,恐怕她也只會想盡辦法不教自己落入悲慘結局,而不是不為惡。
人心貪,貪過天。
澧哥哥離京前,曾領著她進王府,壽王是個慈愛的長者,他和澧哥哥一樣都不擅言詞,但待人極好,沒有半點架子。
因此澧哥哥離去後,一得空閒,她便上門探望,她陪壽王說話談天,以解他病中無聊,也經常讓杜氏幫著送點吃食、做點藥膳,壽王承了鍾凌的善意,把她當成女兒,多多看顧。
澧哥哥並未將父親托付給她,但她自動把壽王擺在心上,當成自家長輩看待,她不確定澧哥哥能不能擺脫前世宿命,不知道能不能闖過劫數,萬一……假設有萬一,壽王將會是她盡孝的對象,和乾娘一樣。
「爺爺、志哥,怎麼送個禮去那麼久?」鍾子靜問。
他和鍾凌一樣,喊劉星堂爺爺,把阿志當成大哥,認定他們是親人。
「是爺爺啦,他見王爺手腳不利索,強迫他學一套拳法。」阿志指著爺爺笑不停。
「可別小看那套拳法,要是王爺肯天天練,我敢保證世子爺回來時,他就能像個常人似的行走無礙。」
「要真如此,澧哥哥回來一定要好好謝謝爺爺。」鍾凌笑言。
「說什麼謝不謝的,倒是我看王爺一個人過年挺寂寞的,大年初一咱們一起去跟他拜年,熱鬧熱鬧。對了,王爺也想見見阿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