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鍾子芳在王府的後院裡和王妃勾心鬥角。
想也知道,一個鄉下小丫頭怎鬥得贏生長在後院、以明爭暗鬥為教材、斷人性命當月考成績的女子?她輸了,理所當然的命也沒了。
從進京到嫁人,鍾子芳的世界就是那兩個後院,她無緣認識四皇子,更無緣知道當年的賀瘸子變成壽王世子。
現在所有人全湊在一起,她應該怎樣表現?
腦子轉過一圈,最後她決定裝無知,這是最安全的做法。於是她揚起無害笑容,對幾個皇親貴胄屈膝道:「鍾子芳見過幾位爺。」
「小丫頭,你不認得我了。」上官肇陽跳出來,指指自己。
早就從澧哥哥口中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她還硬要裝羞赧,真是考驗演技啊!「怎麼不認得,爺去年訂了我家一百盒禮盒,我還想著呢,今年要往哪兒找像爺這樣的大客戶。」
「那我呢?認得嗎?」皇帝出聲,笑望鍾凌。
幾個月不見,小丫頭長大了一點點,那雙清澈的眉眼受過風霜,掩也掩飾不住,她瘦了也黑了,是誰給她委屈?
皇帝並不知道鍾子芳就是在港縣途中遇見的小丫頭,會隨肇陽走這一趟,是因為好奇。
肇陽和肇澧敘述了他們與鍾子芳結識的過程,從鍾明為救下肇澧、肇陽,卻被莊黨暗衛殺害,鍾子芳恐懼過度,遺忘了所有事,再到她為弟弟解釋《三字經》,再到她為對抗貪婪的大房、二房,年紀輕輕便獨撐起一個家,開立唐軒,以及他們明裡暗裡對她的助力。
他無法想像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能做這麼多事,有這樣多想法,所以他來了,帶著肇陽、肇衡和肇澧走這一趟。
沒想到一打照面,這才發覺她竟是數月前自己在前往港縣途中遇上的丫頭。
想起當時兩人的對話,想起她建議肇陽「冒充皇子比冒充皇子的朋友更有說服?!」,皇帝笑了,這麼有趣的丫頭終於來京城,往後微服出巡又多了個好去處。
鍾凌「認真」地看皇上幾眼,然後「認真」地裝無知,她鼓起腮幫子,搖搖頭,對著他滿臉抱歉。「對不住,我不記得了?是在井風城買糖時見過面嗎?」
「真不記得?在港縣,你和你爺爺駕車四處賣糖,我和……」
鍾凌「恍然大悟」,倒抽氣,指著皇帝道:「您是那位貴氣大叔!好多人跟著的。」
大叔?皇上這輩子還沒被人這樣喊過,他樂得呵呵笑,「好,大叔好聽,往後小丫頭就喊我大叔。」
可憐吶,人家不挑破身份,鍾凌還要演出一副不理解「被叫大叔有什麼好爽」的表情。
唉,皇帝是用來做啥的?用來整人的唄,在皇帝面前多混幾回,她就可以拿奧斯卡了。
「阿芳,有沒有地方坐坐?」上官肇澧知道她憋得厲害,趕緊轉開話題。
鍾凌道:「有,請跟我來。」
她和小春、小夏使過個眼色後,領眾人往樓上去。
樓上有四個房間,除前頭那間大一點外,其他的都小,當初鍾凌死活不肯多花十兩銀子租金,想把滿宅子的人全往這裡塞,幸好阿六堅持,否則這裡連個能待客的地方都沒。
鍾凌安置眾人坐下後,小春領著香濃美味四人上樓。
熱騰騰的披薩端上桌,幾碟鋪子裡的點心一一擺上,置好餐具,再把香氣襲人的枸杞菊花茶呈上,滿滿的一桌,教人食指大動。
皇帝用筷子夾一塊披薩咬下,濃濃的起司拔出長絲,美味盡在唇舌間張揚,他忍不住張大眼睛,道:「天底下竟有此美味?!」
「芳丫頭。」上官肇陽自來熟,親親熱熱地喊道:「井風城的鋪子沒賣這個啊!」
「是阿芳這些天琢磨出來的吃食,樓下鋪子也還沒賣呢,因為生意不好,閒著也是閒著,就想做出來給大家嘗嘗鮮。」
第二十二章 開張大吉(2)
「沒想到先便宜了我們。」上官肇衡接口。
視線對上他的臉,鍾凌心口撲通撲通的亂跳,前輩子鍾子芳不受寵,在他的後院裡被擠對得無處立身,現在看到他,她有種面對不及格考卷的尷尬感。
她轉開眼,把上宮肇衡拋到腦後,站在上官肇澧身側,笑咪咪地看著眾人吃相,甜點會帶給人幸福,所以每個人都吃得眉眼瞇瞇,然後她相信,這幾個貴人也會給她的營業額帶來幸福感。
「小丫頭,怎麼會想到京城裡開舖子?」
皇帝的問題問出她的失落感,如果娘沒死,生活維持原樣,她會來京城嗎?
肯定不會,娘求安穩,她也沒有當女強人的慾望,只是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她也想平平穩穩過完一輩子,偏偏……
她的回答是聳聳肩,加上一聲長歎。
上官肇澧輕咳一聲,打斷她的恍神。
她扁嘴,瞠大一雙眼,把快要掉出來的眼淚擠回去,她想笑,卻是勉強。
「怎麼?不好說?」皇帝追問。
鍾凌搖搖頭,回答道:「我爹生前希望弟弟完成自己的夢想,好好讀書、考狀元、當大官,娘便想攢銀子,在京城裡買屋宅、購良田,娘說:『咱們底子厚,不缺錢花,弟弟當了官就不會一心想貪,當官是要為朝廷、為百姓做事的,不是為了替自己積攢身家。』所以我就進京做生意,希望生意能夠比在井風城好一點。」
「一個鄉下婦人竟有這等見識,了不起!可否請你母親出來一見?」皇帝起了興致,心想有這樣的母親,難怪能養出這般女兒。
「我娘不多久前過世了,弟弟很努力唸書,想完成父親的遺志,我也要努力完成娘的想望,替弟弟攢足身家,讓他不缺吃用,一心一意當個好官,給鍾家光耀門楣。」說謊話是門大學問,要半真半假才能取信於人。
果然她的謊話講得不差,皇帝龍心大悅。
皇帝歎道:「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樣,天底下哪還有貪官?」
「爹爹說,這就是困難的地方,自私的人太多,他們習慣把自己的利益擺在百姓前面,如果所有的臣官都和皇帝一樣,把天下百姓擺在第一,就不會有戰禍,不會有官逼民反。」
「誰告訴你,皇帝把天底下百姓擺在第一位?」天底下的皇帝都喜歡聽好話,他也不例外。
「不是嗎?」她不答反問。半晌,她看上官肇澧再看看上官肇陽後,續言道:「如果不是,我一個弱女子怎能輕易在京城立足?如果不是,為什麼民生富足、百姓安居樂業?如果不是,為什麼連鄉下的窮小子也能讀書?
「我不懂得朝堂大事,只曉得皇帝打一個噴涕,百姓就會跌一跤,現在天下太平、歲月靜好,百姓的生活反應的就是皇帝的作為啊!」
上官肇澧挑眉,這丫頭捧人馬屁是越捧越上手了,瞧皇帝一臉的滿足樣兒,這樣的「弱女子」還真不容小覷。
見皇帝滿心樂,上官肇衡湊趣接話,「芳丫頭,聽你的口氣,好像挺佩服咱們皇帝的?」
倏地,鍾凌身上爬滿雞皮疙瘩,一個自來熟的上官肇陽已經讓人心驚膽顫,再來一個自來熟的「前夫」,還讓不讓人活啊!
悄悄地,刷掉手臂上的疙瘩,她擠出一絲微笑。
「爹爹生前叮囑過,不是明君不侍朝堂;潛山先生也說了,當今聖上是明君,要阿靜好好唸書,將一身學問貢獻給帝王。潛山先生是再聰明不過的人,他能這樣講,可以見得咱們的皇帝是這個好皇帝!」說著,她驕傲地比出大拇指,那態度彷彿皇帝給他們家「光宗耀祖」了。
「潛山先生?是許吉泰嗎?」皇帝問。
「回老爺,是的,鍾姑娘的弟弟鍾子靜在許大人門下學習。」上官肇澧回話。
「能讓許吉泰看上眼,肯定是株好苗子。」
鍾凌猛搖頭,答道:「不對、不對,我弟弟天資平庸,只是稟承父志,比旁的孩子多一份使命罷了。我猜想,先生願意收阿靜,定是澧哥哥在背後使了力,不關阿靜的事。」
皇帝意有所指地望了上官肇澧一眼。這孩子是個知恩圖報的,他對鍾家這樣周到,是因為感恩吧?
「芳丫頭太謙虛了。」上官肇衡道。
「不是謙虛啦,我講的是事實,不信的話,下回大叔到秀水村去問問先生,他定也會這樣告訴您。」
皇帝呵呵笑開,對上官肇澧說:「倒是個實誠孩子。」
見皇帝歡喜,上官肇陽有意尋話題,引鍾凌多說幾句話。「上回肇澧到港縣辦事,你貢獻了一堆法子,說說,那個吹箭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阿芳小時候調皮,見著什麼都想玩,有一回和玩伴們拿著竹管塞濕棉花,用力一吹,看誰吹得遠就算贏,後來玩著玩著,拿來當武器攻擊對方,上回和澧哥哥談起港縣山上有盜匪,便想起山上有竹子,就地取材,拿來攻擊敵人也是一個好法子。」
聽著鍾凌的話,上官肇陽張大嘴巴。難不成她是把戰爭當成遊戲?偏肇澧還當真,做出幾十把吹箭?不過他還真不能多說什麼,畢竟吹箭確實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幾十個哨兵,悄悄摸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