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雲霄飛車!」他也迎著風,大聲回答。
鍾凌雙臂緊緊圈住他的脖子,她害怕自己摔下來,臉頰貼著他的,打死不肯拉開半點距離,因為靠著他,很安全,拉開距離,安全會隨之離去,於是她閉上眼睛,於是她靠得他很近,於是她汲取他的體溫同時,想像著爹地,想像來不及成行的遊樂園,也想像著被人疼愛的美好未來。
他感受到了,感受到她緊繃的身子逐漸放鬆,感受她軟軟的身子緊密貼合在自己背上,那是信任,是全心全意將自己托付。
微笑,濃密的假須下,紅紅的嘴唇揚起,第一次,他感覺被人全心信任的感覺是這樣美好。
於是,他背著她飛上躐下,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綠綠的大樹,人肉雲霄飛車帶著鍾凌經歷了一段人生中最美妙的旅程,她很快樂,快樂得想唱歌,快樂的想告訴他:遇見你,是我穿越以來,最大的幸福。
這個下午,在上官肇澧、在鍾凌的人生中,都是最美好豐富的一頁。
臨行,鍾凌去潛山先生的府裡看過弟弟,叮囑他要好好照顧自己。
劉星堂拉住她的手,眼眶微濕,她明白劉爺爺始終沒放下,他認定是自己的錯失,導致盧氏香消玉損。他心頭抑鬱,分明傷勢不比鍾凌輕微,卻不肯好好將養,本就有了年紀,現在看起來更加衰老。
鍾凌摟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心酸酸的。「爺爺,對不起。」
「傻丫頭,是爺爺對不起你。」
搖搖頭,她把淚水蹭在他衣襟上,哽咽道:「我只顧著自己傷心,沒想到你們也不好受。阿靜瘦了、爺爺病了,阿志無精打彩,都是我太自私。」
劉星堂拍拍她的背,胸口噎得難受。「這事怎麼也怪不到阿芳的頭上,是爺爺無能,辜負你的托付。」
「誰說的,如果沒有您,阿芳早就沒命了。爺爺快點把身子養好吧,我和阿靜、阿志已經沒了爹娘,不能再沒有爺爺,您是我們最後的依靠啊。」她扭著頭在劉爺爺的胸前又蹭幾下。
劉星堂沒有女兒、沒有孫女,從來沒個女娃兒向他撒嬌,聽著她清脆的甜人嗓音,他心軟了,摟著她說道:「知道了,是爺爺不好,爺爺沒想清楚,讓阿芳擔心了。」
鍾凌順著他的話,噘嘴告狀,「嗯,爺爺壞,碰到事,阿芳心裡頭慌,可爺爺身子不好,我連個討主意的人都沒有。您不知道,我被人欺負了,娘才走,所有人都想要唐軒,想從我們姐弟身上分一杯羹!」
劉星堂點頭,這些事他知道,阿靜早已告過惡狀,只不過那些人是他們姐弟的親戚,是阿芳未來的婆家,他還真不好下暗手。
「知道了,爺爺會盡快好起來,當阿芳的倚仗。」
這是承諾,鍾凌鄭重把弟弟托付給劉爺爺。
中午,上官肇澧和鍾凌在秀水村口分手,一往南、一往北,他們有各自的任務,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聚。
鍾凌心情沉重,卻不願意自己的沉重重了他的心,唯有沉默,唯有低著頭,盯著他的高低靴,心裡頭亂糟糟地想著,老是這樣走路,很累吧?
上官肇澧不捨,卻是用笑容安慰她,他握住她雙肩,認真道:「京城是個好地方,好好開你的唐軒,會生意興隆的。」
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她回給他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回來,完整無缺的回來!」
「好,完整無缺的回來。」他伸手將她的散發順到耳後,從懷裡取出一塊幸運餅乾遞給她。
他不再說話,飛身上馬。
他的姿勢很帥氣,但她看著看著,眼睛紅了,在阿六的催促下,她坐上馬車,莫名其妙的抑鬱在心頭,她撝著臉哭上好一陣,小春、小夏不敢出聲,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她家小姐哭個夠。
哭累了,她想起澧哥哥的餅乾,眼睛濕濕的,抹掉滿臉淚水的掌心也是濕的,牢牢握緊的餅乾吸收她的淚水,不脆了。
兩手一掰,餅乾斷得不乾脆,但裡頭的字條還是露了出來。她打開,上面寫著——不許哭,我喜歡你的笑,來!笑著祝福我,馬到成功!
那字沒有魔法,可是她笑了,拉開車簾子,望向道路兩旁黃澄澄的秋稻,她圈起嘴巴,對著蔚藍的天空大喊一聲,「澧哥哥,馬到成功!」
迎著爽颯秋風,鍾凌咬起餅乾,增添了鹹澀味兒的餅乾味道變質,可她一口一口吃個精光,因為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餅。
駕車的阿六被她的一嗓子喊得大吃一驚,但下一刻,甩動鞭子的手勢多了兩分矯情,那是高興,為他的主子感到歡欣。
往南的官道上,上官肇澧突然間扯住韁繩,身下神駿的黑馬「嘶」的一聲,停下,他抬頭,側耳傾聽,明知道不可能,但他就是聽見了,聽見鍾凌的祝福聲。
微微一哂,轉頭北望,他但願他的丫頭不再悲傷,但願她幸福順遂。
深吸一口氣,再次策馬揚鞭,他下定決心盡快結束戰事,他要爭取更多的時間……駐足在小丫頭身邊。
第二十章 錢從哪裡來(1)
幾天後,鍾凌一行人終於來到京城。
京城比她想像的更繁榮,處處民生富足、一派安和樂利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上官肇澧嘴裡的暗潮洶湧,若不是皇帝太有才,就是莊黨沒有想像中那樣十惡不赦,再不就是……天子腳下,沒人敢放肆。
甫進京,鍾凌和阿六便分頭行事。
阿六去尋找落腳處,鍾凌帶著小春、小夏去做田野調查,雙方約定好申時在分手的地方見面。
兩個時辰的時間,足夠鐘凌雇上馬車,將京城裡繁華的幾條商業街逐一逛過,阿六更厲害,竟在短短的兩個時辰之內便找到一處宅子,並且承租下來。
宅子很小,比鍾家三房老屋的地坪還小,卻隔出七、八間屋子,不管怎樣足夠四個人住了。
鍾凌很滿意阿六的辦事效率,但不滿意京城的房租,十兩耶,一間偏僻、老舊、離鬧市有點遠的小鬼屋,居然要十兩月租,去搶劫不是比較快?
鍾凌的反應讓阿六無語問蒼天,他是個乾脆人,不會為一點小錢和人討價還價,十兩租金已經是他拿主子給的銀子補貼大半後的價碼,小丫頭竟還嫌人家搶劫?真是鄉下人進城!
但滿不滿意是其次,重點是他們安頓下來了。
這個晚上,也許是換了床,也許是對未來的計劃多到不像樣,鍾凌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她下床,拿起筆,將這段日子發生過的事一一記下來。
這是一封信,寫給上官肇澧的,信裡面沒有說「想你想你」,沒有說「思念無邊無際」,寫的全是再平實不過的事情。
她寫了半路上一場臨時來的大雨,把他們淋成落湯雞,阿六急著想找地方落腳,她卻任性地跳下馬車,在雨中散步、跳舞。
很瘋狂?嗯,有點,但她想起幼稚園時期,爹地撐著傘去接她,她跳舞唱歌,唱著「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爸爸拿著雨傘來接我」。
她用力踩著每個小水窪,把爹地的西裝褲弄得滿是泥濘,爹地沒生氣,還笑著帶她回公司見客戶,大大方方告訴客戶,「這是我女兒弄的。」她很認真地對客戶叔叔說:「叔叔,你一定要跟我爸爸做生意。」叔叔反問:「為什麼一定要?」她毫不猶豫回答,「因為我爹地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寫完一封長長的信後,她反覆讀過,不禁失笑自問:難道我把澧哥哥當成爹地?在他身上找尋我打小缺乏的父愛?
她不確定是不是這樣,但確定的是,她想他,很想,非常想……
半個月後,上官肇澧收到信,他也是反覆讀過,讀一遍,笑一回。
然後,意外地碰上一場雨,他沒有穿上雨具,逕自走出營帳,尋了個沒人的地方唱歌跳舞,他唱「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爸爸拿著雨傘來接我」,他不知道音律,是自己瞎編的,他用力踩過每個小水窪,把自己的衣裳濺出點點污泥,他玩得自在自得且恣意自樂。
他旁若無人地開心著,卻不知道上官肇陽在遠處偷窺。
上官肇陽嘴角眉梢往上輕揚,他也高興,因為吃盡苦頭的堂弟恢復了小時候的心境,能夠再為一件單純而微小的事情而幸福洋溢。
隔天鐘凌醒來時,發現窗台上放著一塊幸運餅乾。
Surprise!她衝上前抓起餅乾,這回餅乾是脆的,「喀」的一聲!掰開,抽出紙條,展開,上官肇澧熟悉的字跡跳了出來——你是笑著的嗎?別忘記,帶著笑容迎向新的開始。
字條彷彿又帶上魔力,看著它,她情不自禁地笑出滿臉歡愉。
不追究餅乾怎麼來的,她一口口咬著餅,享受餅乾在嘴巴裡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音,想像澧哥哥一筆一筆寫下幸運小紙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