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然地,他也坐上餐桌,自然而然地,兒子女兒異口同聲說:「爸爸,早。」自然而然地,羽蓁把他的早餐送到他面前。
所有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直到她想起來,她幹麼替他做早餐啊?他們已經分居,正準備離婚當中耶。
她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氣勢弱了,總是這樣,每每見他吃她做的每一道菜時流露出來的幸福感,都讓她誤以為,他愛上她,只是不習慣表達。
算了,他養她那麼多年,她養他兩餐,就當……回饋吧。
吃過早餐,理所當然的送小孩上學,學校離她住的地方不遠,兩站捷運再走五分鐘路就到了,前幾天,她已經和孩子們研究過路線圖。
可是做了那麼多的功課,到最後他們沒有坐捷運,而是搭上殷政的BMW。
送走孩子,回到車上時,李羽蓁後悔了,她應該找個借口去搭捷運的,現在……好尷尬,她不知道分居夫妻見面,該如何相處,何況他們昨天才大吵一架。
吵架?好稀奇哦,他們很少吵架的……原來夫妻有很多事,是要等到分居後才會熱烈進行。
車子發動,意外地,他率先說:「我猜,你想知道劉憶婷和我的關係。」
她本來想嘴硬回答,「對不起,我不想知道了。」
但他的動作更快,在她拒絕之前,他先一步開口。
「她是我的國小國中同學,我的確寫過一封情書給她,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情書上面我寫了幾個字——劉憶婷,你很漂亮,我很喜歡你。」
是小學三年級的事啊,怎麼從記者筆下,那幾個字竟然會變成莎士比亞的情書?她總算見識了媒體捕風捉影的能力。
「記得真清楚。」這話,很酸,她知道。
「她後來有把那封信拿給我看。」他簡單解釋。
「三年級的信還保留著,可見得她很喜歡你。」還是很酸,她仍然知道。
他看她一眼,只覺得……女人,很奇怪。
「小學畢業後,我們再沒見過面,後來她成了歌星,聽說很紅,我沒聽流行歌曲的習慣,所以不認識她。去年,公司有意思朝服飾業發展,公司江經理介紹我們認識,他說她是個對時尚流行很敏感的女人,我們碰面後才認出彼此,我不知道媒體為什麼傳我們是情人,太無聊了,我連回應都懶。」
「不要把責任推給別人,忘了嗎?你也親口向我證實,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包括以前那幾段。」
「當時我在生氣才會說那種話,我在英國碰到很大的問題,但我又不能長駐英國,我打電話找幾個可以幫忙的人,他們卻都因為女人而拒絕我,那天,我對所有女人都很感冒,我承認我錯了,我把對她們的怒氣發洩在你身上……」接著,他把那天碰到的事一一向她解釋說明。
「那你為什麼告訴劉憶婷,你需要的是一個能在事業上幫助你的女人,不是一個只會煮三餐、烤餅乾的庸婦?為什麼告訴她,你痛恨我的做作、而婚姻對於你的意義,只是責任?」
「我從沒有說過那些話,但我的確告訴過她,我喜歡你的餅乾、喜歡你的菜,喜歡你成為我的妻子,只要找到對的另一半,沒有人會介意負責任。」那個時候,她突然提起婚姻的意義。
「所以,那些純粹是她在挑撥?」
「她找上你了?告訴你一堆莫名其妙的話?」該死的,他要馬上斷絕兩個人的合作關係,就算這樣會讓他損失許多金錢。
「對。」
「你該信任我的,要不,你應該找我談。」
「我找了,你忘記了嗎?只不過那次的談話,沒有正面意義。」
「我懂了。現在話談開了?你肯搬回去嗎?」
「我們正在協議離婚當中,你又忘記?」
雖然劉憶婷的事談開,讓她鬆了胸口那股氣,但幾個禮拜過去,她逐漸看清,劉憶婷只是導火線,她與殷政之間存在太多問題,一堵牆若不是出現裂縫,絕不會因為颱風就垮下,同樣的,不實謠言會導致他們離婚,代表他們的婚姻早已千瘡百孔,只是他們都未察覺,或者……視而不見。
他皺起濃墨的兩道眉毛,不理解她的反應。「既然事情已經談開,為什麼還要離婚?」
他的步驟一到四、無一遍漏,為什麼她的反應不在他的預期中?
「認真說起來,我們不應該結婚的,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我們的性格脾氣不合、我們的生活態度和所要的不同、我們沒有共同話題,我們之間甚至連愛情都沒有。」
「愛情?」
他的眉頭更緊了,那不是商人用來創造收益的東西嗎?這輩子,他只碰過一次與愛情有關的東西,那是教授的指定作業,他寫了——
愛情,是上帝的遷怒,它把對亞當夏娃的憤怒轉嫁到人類身上,於是讓男女遇見愛情、為愛情魂牽夢縈,讓他們莫名其妙地開心幸福,讓他們莫名其妙地想把一個人納入自己的生命中,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直到他們陷得夠深、再也無法回頭時,猛然發現,天長地久是夢話,唯一是神話,不離不棄是鬼話,一生一世是屁話……
「對吧,你輕蔑愛情,我卻認為愛情是維繫男女走過一生的重要條件,有了愛情,他們不需要口口聲聲要求對方信任自己,有了愛情,再大的口角也會成為過眼雲煙,有了愛情,就算是異床也會同心同夢,有愛情,誤解就不會隨時隨地產生。」
「你要我給你愛情?」他幾乎想笑了,但她的態度鄭重到讓他意識自己的笑是種褻瀆。
「你給不起的,因為你只懂得成就和榮耀,你不懂得愛。十五年讓我看清很多事,結婚前,我信誓旦旦要給你很多的愛,直到你從我的對待裡面,學會愛我如同我愛你那樣,現在,我承認失敗了,我無法要求你把自己沒有的東西拿出來分享。」
「愛情有那麼重要嗎?」
「對我來說,是的。」
「我們這樣過不好嗎?」
「不會不好,但是……不夠好。」
「所以你要去找一個可以給得起你愛情的男人?」
「如果有這個機會的話,我不會排斥。」
她的話讓他莫名其妙地嫉妒著……等等,莫名其妙地嫉妒?怎麼會,這是一種對於人生無益的情緒,他那麼理智的男人怎麼會……突地,他想起自己在大一時寫的那篇作文。
男女遇見愛情、為愛情魂牽夢縈……他們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如果嫉妒是愛情的一部份,是不是代表,他早已愛上她,卻毫無所覺?
不知道,他沒想過這個,他只覺得她就是該待在自己身邊,-一刻不離。
「我不會離婚的。」到最後,他發現,自己剩下的武器竟然只有這句。
她轉頭,定眼望他,久久,歎氣說:「何苦,放掉我,說不定你會碰到一個有足夠熱情,可以將你融化的女人。」
「我不需要被融化,我對過去的生活很滿意。」
「對你而言,我只是個好用的女傭。」她苦笑搖頭。
「沒有女傭會幫男主人生孩子的,李羽蓁,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要愛情的話,我會給你。」像是撂話似的,他在她下車前丟下這樣一句。
第5章(1)
李羽蓁找到工作了,給她工作的是羽蓁的高中學長周同懷,他開一家攝影禮服公司,這幾年因為經濟不景氣,結婚的新人銳減,但學長的工作量並沒有因此減少,還因為幾幅得獎作品,讓他工作滿檔。因此,他徽攝影助理,而羽蓁雀屏中選。
去面試當天,她就被手忙腳的學長拉進攝影棚,聽著他的指揮,幫一對帶著孩子來拍週歲照的父母親入鏡。
「二十組照片,三種造型,忙翻了一群人,幸好李羽蓁當了媽,對於小孩子有點辦法,讓拍攝過程順利許多。
直到工作結束後,周同懷送她回家。
「你不知道高中時期我追過你嗎?」周同懷問。
「不知道。」她回答得老實,那時候,她所有心思都落在殷政身上。看著他的光彩、望著他的背影,暗戀著一個自認為不可能與她在一起的男生。
「難怪,每次我帶著滿臉笑走過你身邊,你連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冷淡、無情。」
「我有嗎?」李羽蓁笑開,她才不是冰山美人。
「當然有,你都不知道你是怎樣傷害無數少男的心。」
她搖頭。「別把我說得像明星。」
「你是啊,你長得很美麗,講話的口氣很溫柔,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心暖暖的,當時我們有幾個同學私下打賭看誰可以追得到你。可惜,你對我們的追求視而不見。」
李羽蓁抿唇微笑不語,她不覺得自己美麗,也許是她從未自丈夫口中得到稱讚、從他的眼神裡讀到驚艷吧。
而讚美這種東西,除了心愛的男人,其餘人說的,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