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吧……」薄色卻道:「那次,我故意不要那孩子,所以,這次也不會再把孩子給我……」
她承認了?她終於承認是故意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楚音若,我真的,很羨慕你,」薄色又道,「你愛的男人,愛著你。你不愛的男人,也愛著你……而我,什麼也沒有,唯有用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命來搏……可惜,卻終究喪了性命。」
像是忽然動了惻隱之心,楚音若望著這個垂死的女子,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古人相信人各有命,現代人則相信性格決定命運,薄色走到這一步,到底是原本的命數,還是因為她的性格?
無論她做過什麼,這一刻,也是值得同情的。
「我倦了……」薄色聲音低了下去,「你走吧。等王爺回來,你告訴他,我是等不到他了……」
「王爺很快就回來了,」楚音若不由安慰道:「已經派人去了。」
「其實,他也沒那麼想見我吧?」薄色澀笑著搖頭,「我伺候他這些年,其實,他也沒碰過我幾次……」
怎麼會?楚音若一怔,雙目微凝。
「我只是他的一個侍妾,與別的女人沒有區別,沒了我,也能找到代替的。」薄色道,「可是,楚音若,你卻不同。他為了娶你,等了那麼久……我很嫉妒,真的很嫉妒……」
生平第一次,從情敵嘴裡聽到端泊容對她的眷戀,她也不知是喜悅,還是心酸。
原來,人人都知道端泊容愛她,他對她的愛,早已昭告天下,非她不可。
他給了她如此坦白又浩蕩的寵愛,她真的很幸福。
「你走吧,我倦了……」薄色說著,微微閉上了眼睛。
端泊容回不回來,對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他的心不在她這裡,她也強求不得,就算臨終不能相見,不過難過而已,算不得什麼遺憾。
長風鑽進窗子,劃過紗簾,簾子如浪花一般的無聲飄動,這一刻,靜謐又安詳。
第十八章 輝煌勝利(1)
薄色葬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粉色的桃花落在墓碑旁,美麗又哀婉,所謂的紅顏薄命,便是如此吧?
端泊容在她的墳前守了一晚。作為一個側室,能得王爺如此厚待,已算難得了。
「泊容,」楚音若特意從府中煮了齋飯來,盛上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一夜未睡,先吃點東西吧。」
畢竟這麼多年的感情,總會有些難過吧?
看著他為別的女人難過,楚音若心裡卻沒有半絲嫉妒,大概因為她得到了太多的愛,所以也不吝惜分給別人一些。
「這些年,我算是對不住薄姬,」端泊容忽然道,「若是早點為她做一點事情,她也不至於此……」
為她做一點事?他指的是什麼?楚音若凝眸,有些不解。
「薄姬怎麼就忽然滑了胎呢?」她不由問道:「可是吃壞了什麼?」
「她的飲食起居都由長婷照顧,」端泊容道,「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差錯。」
「不,就是出了差錯!」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楚音若與端泊容詫異地回過頭去,卻見紅珊滿臉是淚,不知何時站在那裡。
紅珊撲通一聲,猛地跪倒在地,哀慟道:「還請王爺和王妃替薄夫人做主!她是被人暗害的!」
「紅珊,你這是怎麼了?」楚音若大為錯愕——她的丫頭,她這個一向忠心耿耿的丫頭,忽然為她的情敵說起話來了,彷彿對方才是主子一般。
「王妃,」紅珊像鼓足了勇氣,方道:「奴婢原名叫桑紅,而薄姬……原名桑月。」
「什麼?」楚音若僵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你們……是姊妹?」
「算不得親姊妹吧?」一旁的端泊容卻冷不防地道,「一併在青樓長大的女子,取了有如姊妹的名字罷了。」
楚音若看向端泊容,他彷彿早就對一切瞭如指掌,此刻的神情如常,不見任何波瀾。而紅珊與她一樣震驚,難以置信地瞪著端泊容。
「王爺……你……你早就知道了?」紅珊顫聲道。
「桑月的身世,早就知道了,」端泊容道,「而關於你桑紅的,還是上次一番長談之後,本王才派人去查的。」
長談?楚音若更為困惑。還有什麼,是她不曾知曉的嗎?
「是……」紅珊幽幽地道,「上次是奴婢太心急了,才會引起王爺的懷疑吧?奴婢與薄姬……與桑月,確實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金蘭姊妹。」
「所以,你是她派到我身邊的細作?」楚音若忍不住問。
「奴婢並非誰的細作,」紅珊道,「也是半年前,跟隨王妃嫁到這府裡來,才發現薄姬就是當年的桑月。」
「原來,她真是青樓出身……」楚音若沉吟思忖。
「所以你就決定替薄姬辦事?」端泊容問紅珊,「因為出於往日的姊妹之情嗎?」
「奴婢無心替她辦事,是她威脅奴婢,說要把奴婢的出身抖出去,」紅珊咬唇道,「奴婢在太師府這些年,勤勤懇懇,戰戰兢兢,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換得個清白身份,將來能嫁個好人家嗎?就像藍繡那樣……」
「她到底叫你幫她辦了什麼事?」楚音若問。
「無非就是……監視王妃,把王妃的一舉一動都告訴她,除了上次去找王爺,真的再沒別的了。」
所以……上次她與端泊容到底說了些什麼?楚音若心下一緊。
「王爺,」紅珊繼續道,「桑月臨終前,奴婢悄悄去瞧了她,她說,晌午的時候,公主府派人送了些點心來,她也沒疑心,便吃了幾塊,之後就腹痛如絞。」
「公主府?」端泊容蹙眉。
「聞遂公主?」楚音若瞠目,「不可能!聞遂公主斷不是這樣的人!她害薄姬腹中的孩子做什麼?好歹,她也是姑姑啊!」
「聞遂公主是比南王的親姊姊!」紅珊道,「比南王一直沒娶正妃,府裡的侍妾也無人有孕,如今我們府裡傳出這等喜事,得聖上青睞,那邊定是嫉妒得不得了。他們生怕咱們王爺得了太子之位,入主東宮!」
一時間,四下一陣沉默。
楚音若不得不承認,紅珊說的有幾分道理。依端泊鳶的為人,的確幹得出這等陰毒之事。
「事情沒查清楚之前,斷不要下定論,」端泊容卻道,「若真是聞遂與泊鳶串通所為,拿著糕點去驗一驗,豈不馬上就露餡?」
「比南王這個人心機深不可測,或許他故意讓公主替他背這個黑鍋,公主其實也不知情呢?」紅珊又做假設道。
「是啊,若是聞遂也蒙在鼓裡,糊里糊塗被當了槍使,到時候查起來,最多查到她頭上,」楚音若急道,「還是逮不住主謀啊!」
「所以本王說,稍安勿躁。」端泊容道,「等到一切查明,再做定論不遲。」
楚音若凝視著端泊容,她發現,原來她是小看了這個男人,他其實什麼都明瞭於心,什麼都把握於掌,只是,不顯山不顯露水罷了。
她還曾經嫌棄他窮,怕他在朝中在宮中不得寵,難道是她多慮了?他能在一夜之間給她籌備一大箱金子,在宮中在朝中,肯定也有著籌謀吧?
她發現,自己在這一刻,稍稍地放了心。雖不算如釋重負,但若一個男人強大而堅韌,站在他的身畔,便似得傘翳日,整個人頓時舒慰輕鬆起來。
水沁庵旁的這片小樹林,入夜後格外寂靜,月光從林葉間淡淡地透下來,像童話裡女巫的森林。
這是楚音若第一天來到蕭國時看到的景象,如今故地重遊,心境自然是不同了。
這些日子,或許因為經歷了太多的事,她心中的恐懼變成了淡然,早已沒了初到此地時的倉皇與忐忑。
風劃過樹冠,發出沙沙的聲音,玄華便在林中幽僻處等著她。
他看到她,微微一笑——今天,是他們約好一起回家的日子。
端泊鳶還算守信用,在她為他出謀獻策之後,終於把玄華放了出來,他們這才終於趕上了彗星來臨的一夜。
「你來了。」玄華道,「手裡拿著什麼?」
「哦,一些首飾,」楚音若將一隻小小的錦盒打開,「我做陵信王妃的這些日子,也攢了一些體己,頗值幾個錢。若是到了現代,這些便是價值連城的古董了。」
「不錯,很會打算。」玄華笑容更甚,「等回了家,你這輩子就吃穿不愁了。」
「可是,為什麼在現代,你沒有遇到現在的我?」楚音若仍是那個問題。
「你躲起來了?怕我勾起你這一段恐怖的回憶,故意躲著我?」玄華猜測道,「反正知道你吃穿不愁,我就放心了,咱們就算這輩子再不見面,也是無所謂的。」
她發現,玄華真是一個很好的朋友,言談灑脫,且不囉嗦。
「也許真像你上次說的,」楚音若忽然道,「或許……我沒有回去。」
玄華一怔,素來鎮定的臉上第一次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