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班家的強項在武嘛,偏偏你娘又打死不肯讓我教你武功,白費了你這一身好資質……」謹王爺越說越怨,粗獷的五官皺成一團。「為什麼?為什麼會生出一個女孩兒啊?我明明拜得很虔誠啊!」他將臉埋進掌中哀歎。
這是他心裡永遠的痛,就算之後妻子再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仍彌補不了這個憾恨——因為他必須將班羽當成男孩扶養,想到一個原該嬌俏可人的小姑娘卻得一直扮著男裝,他就好捨不得。
但他不得不啊!要他眼睜睜看著班羽一生下就成了聶家的媳婦,這股鳥氣他說什麼也嚥不下,等他回過神智,這漫天大謊早已傳到皇宮和恭王府去,成了既定的事實。
妻子說要她一個女孩子家穿男裝已經夠荒唐了,怕她變得更粗魯,拚死不讓班羽習武,讓他連唯一能贏聶家的勝算都沒了。
聞言班羽回頭,原本滿是叛逆憤怒的晶燦大眼頓時被不安和驚懼佔據。「您明明說只要我當男孩兒就會一直疼我的,您不要我了?」
從小爹爹就常在她耳邊叨念怨歎,歎她不是男孩,歎她比不過聶安懷,可、她已經很努力了呀,弟弟們玩得怎麼野,她就跟著怎麼野,沒人看得出來她是女孩兒,但……她真的沒聶安懷聰明啊……
發現眼淚就快滾出眼眶,班羽趕緊咬唇拚命忍住。不能哭,男孩子不能哭,她就從來沒看聶安懷哭過,要是再哭出來,爹爹會對她更不滿意的。
「爹怎麼捨得不要你?」那可憐兮兮的模樣讓謹王爺一陣心疼,大掌一伸,將她抱上膝頭。「你是爹爹的心頭肉啊!」
他知道他的固執和驕傲害苦了這個孩子,班羽的一生就讓他的一念之差給整個扭轉了,為了這件事,溫柔婉約的妻子不曉得和他吵過多少次,要他想辦法讓班羽恢復女兒身。
但他根本拉不下臉將這場騙局拆穿,一拆穿班羽就得嫁給聶安懷那小子,而姓聶的也絕不會放過這個訕笑他的好機會,只要想到這輩子可能從此都抬不起頭來,他就死都要將班羽當男孩子扶養。
班羽埋首在那寬闊的胸膛,惶然的心被那堅定的懷抱平撫了,她吸了吸鼻子,把盈眶的眼淚逼了回去。
「我知道,爹很疼我,要不是恭王爺和聶安懷,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這都是他們害的,我不怪您。」小手在他肩上拍拍,還反過來安慰他。
一定是聶安懷不好,如果沒有他,爹爹也不會逼她做她不愛做的事,她喜歡爹爹,討厭聶安懷!腦中浮現那抹熟到不能再熟的身影,班羽惱怒地嘟起嘴,把所有的憤恨全推到他身上。
「羽小子啊……」謹王爺感動得一陣鼻酸,差點沒哭出來。小小年紀就懂得是非對錯和同仇敵愾,真不枉他的一番教導。「記得哦,要和聶安懷保持距離,別讓他碰到你,其它人你也得防著點,千萬別被人發現你的秘密,懂嗎?」
這件事只有他們夫妻和幾名忠心的老僕知道,也多虧班羽這孩子長進,除了長得漂亮些,那股子頑皮和活潑完全不輸一般男孩兒,倒也沒引起任何疑竇。
「我知道啦。」想到還是逃不過上課的命運,班羽不由得哀怨地歎了口氣。
哼,聶安懷會讀書就了不起啦?還不是書獃子一個,學問上輸他,其它的地方可沒輸他,等著瞧吧,她找到機會一定要整整他!
漆黑靈動的大眼閃過一抹黠光,襯得那張唇畔噙笑的小臉是如此可愛,十足一個淘氣小男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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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堂間的休息時刻,班羽和聶安懷被趕到花園裡玩。
這是皇帝的要求,重視教育的他同時也相當贊成孩子活潑好動,加上希望兩個孩子能培養友好的關係,藉此改善上一輩的恩怨,皇帝費盡苦心想讓他們有多一些共處的時間。
一聽到師傅說休息,靜不下來的班羽就飛也似地衝出書房,聶安懷則是規規矩矩地將書本收好,這才快步追了出去。
看到前面那個好動人兒一下子看看旁邊的花,一下子追撲跳躍的蟋蟀,聶安懷只是緩步跟著,視線絲毫沒離開他身上,與其說是玩伴,倒不如說是保護者還比較貼切。
雖然同齡的聶安懷長得比班羽還矮小一些,但那超齡的沉穩和內斂讓他猶如小大人似的,加上他所展現的聰明才智,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安全感,只要有他相伴,就算讓兩個孩子獨處也沒人會擔心。
「待會兒師傅要考默書,你準備好了沒?」任他玩了一陣,聶安懷不忘負起提醒之責。「要不要我幫你複習一下?」
他知道班羽很介意這件事,每當師傅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無奈表情對班羽搖頭,班羽那眸光一黯的沮喪神情也會讓他覺得很難過。
他並不喜歡師傅老是誇他而輕蔑班羽,每個人的才能本來就不一樣,沒道理因為班羽書默不好就否定他的一切,但他沒辦法指責尊長,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幫班羽能讓師傅刮目相看。
正忙著追蜻蜓的班羽笑容僵住,眼中原本閃耀的喜燦光芒頓時被惱怒取代。看到自己的衣袍因方才趴在地上而染了塵土,再看到身後的聶安懷淨秀得像剛剛沐浴完畢,活脫脫就是皇上嘴裡讚不絕口的溫文爾雅模樣,心頭的不滿更甚。
「不用你假好心,誰不知道你是想裝乖孩子討人喜歡?我才不會讓你如意。」班羽皺鼻嗤哼。
她最討厭他這樣了,明明和她同年紀,卻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沒看他動怒變臉過,也沒看他興奮歡呼過,臉上最多只掛著淡淡的笑,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皇上說這是謙遜,是難得的美德——騙鬼啦!裝模作樣才是真的吧,她敢打賭,聶安懷只要一回到家,絕對都笑得合不攏嘴,和恭王爺一起嘲笑他笨。
「我沒這麼想過,何況討人喜歡的是你才對,你沒發現皇上只要一看到你心情就很好?」對他的敵意早習慣了,聶安懷微笑,心平氣和地說出事實。
其實班羽很細心、反應很快,他只是定不下心背書,但這掩蓋不了他其它的優點,開朗活潑的他跟任何人都能很快打成一片,他還沒見過比班羽更有人緣的人。然而總是笑臉迎人的班羽,只要和他獨處,從來就沒給過他好臉色。
但說也奇怪,儘管爹老是在他面對說謹王爺和班羽的壞話,他還是覺得這個弟弟很讓人疼惜,就連任性蠻橫的小缺點都顯得很可愛。
「心情好有什麼用?他們還不是只誇你不誇我?」先入為主的觀感作祟,她就是認定他是在假惺惺,聶安懷越和善,班羽就越氣。
「在乎這個做什麼?」聶安懷無謂一笑,小小年紀的他已有豁達的胸襟。
班羽氣鼓鼓地瞪他。樣樣比人強的他當然不在乎,要是老被嘮叨叮嚀的人換成是他,看他還說不說得出這種風涼話!
「不跟你說了。」她扭頭快步奔離,心煩氣躁地一邊走、一邊用力踢著小徑上的石子,一不小心用力過猛,左腳的鞋子飛了出去,落進一旁的草叢裡。
搞什麼?連鞋子也要跟她作對?班羽不可置信地瞪著草叢,懊惱抿唇。
「怎麼了?」聶安懷隨後追上,關心問道,看到他腳上的白襪,眉宇擰起。「你的鞋呢?」
班羽的小臉困窘爆紅,好想把那隻腳藏起來。
討厭討厭討厭!就不會當成沒看見嗎?都是他啦,害她永遠都成不了爹爹滿意的兒子,害她永遠都像個不成材的小鬼頭!
自慚形穢將班羽累積的怨懟全然掀起,激起了邪惡的念頭,在她意識到自己打算做什麼事之前,手已往旁邊的大樹指去。
「在那兒。」
聶安懷抬頭看向幾乎和屋脊齊高的大樹,眉頭擰得更緊。「怎麼會在那兒?」他踮起腳尖仰頭,視線在枝葉間搜尋。
這句問話只是單純的疑惑,絲毫沒有夾雜懷疑的口吻,這樣的信任讓班羽有些歉疚,但只一瞬,經年累月的嫉妒和不甘又凌越了一切。
「我也不曉得,踢著踢著就踢上去了。」她眨動大眼,表情好無辜。「我爬上去拿好了……」說著說著,她就要攀上樹幹。
「太危險了,我找人來拿。」沉穩的聶安懷哪有可能讓他做這種有勇無謀的事?連忙伸手將他阻下。
「你想害我被罵啊?書沒讀好也就算了,還淨會闖禍惹事……好啦,我知道,你就希望我失寵,去啊去啊,你儘管去告狀好了。」班羽跺腳背過身去。
「我沒有。」聶安懷哭笑不得,實在不懂他這些心眼是哪裡來的。「不然我們找根竹竿把鞋子打下來好不?」
「要上課了,等找到竹竿已經來不及,你別管我,你先回去書房好了。」班羽揮手趕他走,再度朝大樹攀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