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過,山下的男女,在婚前常常也是沒見過面的,任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知道像這樣的夫妻是怎麼過日子的,但他開始認為,像他倆之間這樣的相處方式,那種不願意付出任何專注、任何心力,不願嘗試著瞭解對方、體諒對方,是不對的……
但幸好,一切都還不算晚,是吧?
「爹。」一顆小腦袋探了進來。
「什麼事?」他瞄了兒子一眼。
「不能下山啊?」
「外頭現下危險得很,誰都不知道下了山會不會被人跟著……」他突然頓住,看著蹲到他身前的兒子,大皺眉頭。「你這小子又在做啥?」
游鈁之端詳著父親大人的臉,笑得賊兮兮的。「爹,您今兒個看上去特別清爽有精神呢。」
游少觀眉頭仍皺著,他可不記得他兒子在半年前有膽子這般同他說話。「你跟你娘可真像。」
「這樣不好嗎?」
「生個女兒像你娘那般調皮搗蛋的,才可愛,至於你嘛,還是沉穩點吧。」
游鈁之歪了歪頭,又笑了。「爹,您想給我添個妹妹?」
游少觀白了他一眼,不太明白為何生出個這般多舌又好事的兒子,於是,他用起大伙慣說的那句趕人話。「去玩吧。」
游鈁之滿嘴油笑,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問道:「爹,你晚上想吃些啥?我幫您跟娘說去。」
「別去擾你娘,你給我練騎射去,箭法沒進步的話,小心我抽你鞭子。」
「是是是。」游鈁之好卑微地應道:「不過……」
「跟你老子說話還有『不過』?」
「等妹妹……或是弟弟出生之前,我看我都得黏著娘了,不然都沒人可以跟我玩啊。」一走還一邊高聲叨念著,好無奈的模樣。「而且我方才遠遠地,似乎看見娘的唇有些腫呢,孩兒得快去探視探視。」說完後趕緊加快了腳步離開,以防爹大義滅親呀!
「娘。」灶房門口,被爹趕走的苦命兒投奔娘親。
「這兒熱得很,別進來。」鳳語箋抹著汗,回頭道。
「娘,爹說請您做道菜……」
鳳語箋抽空瞧他,看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仍是皺了眉,覺得古怪。「你爹有得吃就要偷笑了,還點菜呢。」
「娘,您說過,這個家要以爹為重。」游鈁之一副十分受教的模樣。
「你這小子少拿我說過的話壓我。」她白了兒子一眼。
這的確是她一向所遵循的──她與游少觀之間的不合是一回事,兒子得尊敬父親又是一回事,這兩者不能混為一談。因此以前在兒子面前,她盡可能不讓他這個當家的失了面子……當然,前些日子除外。
「也沒啥特別的呀,不過就是韭菜餃子嘛。」游鈁之背著手,腳尖抵著地轉呀轉。
「誰教你這難看的舉止。」鳳語箋眉頭越皺越緊。
「好嘛,娘,今兒做韭菜餃子,明兒炒個有蔥白的菜……爹也愛吃豆腐,還有豬腎、羊肉、狗鞭之類……」
只見這孩子越說越得意,鳳語箋手上那把鍋鏟有些握不住、想要往兒子的頭上飛去,瞬間冷臉一擺。「你什麼不好學,去哪學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瞧見娘也被他說得發火了,游鈁之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能下山玩了,這樣多無趣啊。」被爹娘嫌棄了的游鈁之一邊走,一邊碎念著。
他瞞著爹娘下山過幾次,爹受傷時娘無暇顧著他,於是他便溜下山,雖說只是在山腳邊繞了繞,看了些有趣的商家茶館後,就匆匆回來了,可山下的人實在有趣得緊呀!
不過他可是很小心的,一路上都隨時注意著是否有人尾隨,且他大都往訟卿國那兒去……那兒人較溫和,不像郁央國那樣,隨時像是要動刀動槍似的。
「日子怎麼打發呢?」他踢了踢半身高的草叢,找了個大石頭坐下,托著腮幫子發呆,習慣性地去扯掛在胸前那個半月形的墜子玩。
這東西是娘給他的,囑他不許離身。
「難道這裡面有啥秘笈之類的?練了以後可以去混江湖?」游鈁之端詳著這墜子,開始胡亂猜測。上上下下地將那墜子摸了一遍,妄想上頭會有什麼機關。
「或許……這本是一對的吧。」他看著墜子不甚平滑的一面,做出了另一種猜測。
唉,好無聊好無聊……這座山也沒啥客人會來,連傳說中什麼得道仙人,什麼上山採藥的神醫也沒見著……唉,好悶。
好想下山去啊……這幾日爹和娘不鬥嘴也不爭吵,看來再過一些時日,他們恐怕就要成為最恩愛的一對夫妻……說不定爹還會開始嫌他礙事呢!
唉,他竟然是被生出來嫌的。
第七章
鳳語箋一直認為自己是瞭解游少觀的,深知他的喜好、他的習性……她一直認為自己將他摸得十分透徹。
她當然不是刻意去瞭解他……絕對不是。
在同一個屋簷下八年了,即使他回來的日子也不是挺長,但已夠了,夠她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
但她必須承認的是──自他清醒後,便距她心目中那個不苟言笑、律己至深,那個不會給予一個他被迫娶的女人絲毫關注的游少觀越來越遠了……
他會在意的,應是為山寨裡的居民撐起一片天的工作;他會在意的,應是能夠使他的血脈延續下去的兒子……
他在意的不會是她,從來就不可能是她。
即便她曾經在遙遠的那段日子殷殷企盼過,但……她腦中那個來自「真理」的聲音告訴她──不可能。
但……若真是這樣的話,為何他們一家三口如往常一般圍著桌子安靜地吃飯,他那雙眼眸卻不時有意無意地勾著她,用意為何?
她不用看他,就知道他那心存歹念的眼神又飄了過來。因為她深深覺得臉快燒起來了。她低頭吃著飯菜,卻始終嘗不出有什麼味道……
她甚至開始覺得每回不經意同他對上眼時,就像有一股說不出的默契,讓她心頭頓時又是一陣暖熱的衝擊。
突地,她渾身一震!強力克制住才沒驚嚷出聲。
他……他的腿在做什麼!
鳳語箋咬著筷子發愣,很想給他一個錯愕的瞪視,卻又不敢看他。
「娘,您沒事兒吧?」游鈁之歪著頭、皺著眉望向母親靜止的動作。「是想到什麼事了嗎?」
「嗯?」鳳語箋望向兒子。
「您看起來魂不守舍的。」游鈁之望著娘親那美麗的臉蛋,也學她咬著筷子,好生疑惑地問著。
「沒事吧?」她耳邊也有個聲音這樣問道,平平淡淡地賦予關懷,完全不似個罪魁禍首。
可惡!她平日的冷靜到哪去了,為什麼她沒本事狠狠地踩他一腳?
他的腳實在太沒規矩了,竟勾了上來……她以為自己會生氣的,為他這樣的調戲……可她卻只是心慌,慌得她手腳發冷,心頭卻跳得急,有些畏懼、還有些……期盼?
期盼?她期盼什麼?對於他,她還有所期盼嗎?她真傻成這樣?難道要他斬釘截鐵地開口告訴自己「我不要你」,才會甘願嗎?
不,絕對不是這樣。
這些只是情慾,只是身為人最基本的需求之一,並不包含那些更複雜深遠的情感──這不是愛。
她很堅定地告訴自己,突然覺得心頭那股奇異的感覺被「接受」了,變成理所當然的了,像是被賦予了一個再正當不過的理由,來解釋她被他「吸引」的原因。
是的,就是如此。她只是一個對短暫慾望有所求的女人,並不是在尋求踏實與長遠……她早就不是小姑娘了,懂得有些事物是遙不可及、不應存有幻想,她很明白的。
她心頭這從未有過的悸動……只是因為他從未有的熱情而引起……
自他醒後,她一直處於矛盾之中,不停擺盪著拿不定主意……她不願再這樣彷徨下去,她將身世告訴了他,已是極限。她與他不宜再交心,她不能再放任自己對他卸下心防。
而至於其他的,那些不屬於她內心的事……她倒是給得起……
鳳語箋的動作讓她的夫君大人著實一愣,不亞於這幾日他給她帶來的驚嚇。他的妻,那個臉上始終沒太多變化的妻,竟在回應他的挑逗?
他承認起初他的舉動,惡意逗弄佔了大半,可經由她這般……回應之後,可大不相同了……
他心中有些疑慮,但卻無法思及太多……
***
銅鏡前,鳳語箋放下長髮,緩緩地梳著,不時與鏡裡的另一雙眼眸對上。
沒有人言語,單藉著眉來眼去的曖昧代替字句無法表達的渴望。
游少觀率先有了動作,自椅中站起,走到她身旁。
「我們得談談。」
「談什麼?」
「什麼都好……」他不知曉的事情太多。
「有這必要嗎?」她轉向他,嬌笑著,緩緩站了起來,沒看他的眼,小手輕搭著他的胸膛,那緩訴的音調像是蠱惑。「我不想談……」
她感受到他微促的呼吸,將自己又朝他偎緊了些,伸長手臂勾住他的頸項,這不是件容易的事,身型的差距使她即便踮起了腳尖,還是無法順利地將手環扣在他頸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