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瓏吃完飯後,一想起那位「她非嫁不可的仁兄」就在隔壁,便頭皮發麻地趴在床上。
「小姐,爐子已生好了,兩位小姐慢慢烘吧。」夥計陪著笑站起身來,「哦,屋外的雨還沒有停,夜裡涼,千萬別開窗。」他慢慢地向門口退,「這些木炭我就留在這裡,不夠了可以再添。」
鶴頂紅走去關上門,「真是沒用,生個火也這麼慢!」
夥計退出後便逕自下了樓,不一會兒,又從樓下捧上另一堆木炭,依樣畫葫蘆,在另外三個毒丫頭的房裡也生了火。
又過了約一盞茶的時間,他來敲走廊另一端的房門,「公子睡了嗎?小的來幫你換炭生火。」
阿樹不動聲色地替他打開門,「這房裡就有木炭,我們自己會生火。」
夥計照例陪起笑臉,「公子不知道,這房裡的木炭受了潮,早不能用了,我手裡捧著的是一堆新燒好的炭,生火快得很,一會兒工夫就成了。」他說著自顧自走去暖爐邊,依法炮製。
等他退出去後,阿樹忙道:「二少爺,看他的神色,這些木炭恐怕有問題。」
楚昀阡也不答話,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壺,「嘶嘶嘶」的幾聲響,便把剛生好的暖爐澆滅,上方浮起數縷白煙,然後他把半空的茶壺放回桌面上,才不疾不徐地說:「阿樹,你把地上那幾塊沒燒過的炭劈開,看看裡頭藏了什麼秘密。」
阿樹用刀隨意劈開一塊,果然看見裡面大有文章。
其實這些炭每一塊都早已被劈開過,只是又用外力黏合在一起,中間留下一個小孔,僅魚目大小,秘密便藏在小孔裡,孔裡有一撮灰白色的粉末,阿樹倒出來用手指一捻,又放在鼻下嗅了嗅。
「不會錯,少爺,這裡面正是迷藥,等火燒到時,一遇熱就會散成煙。」
阿丁在一旁睜大眼,「乖乖,我這回可算開了眼界,用這法子迷倒人,可比直接吹迷煙更神不知、鬼不覺,畢竟有誰會去留意暖爐裡幾塊燒紅了的木炭?」
阿樹不說話,又從爐裡挑出兩塊,一一劈開,果然都是如此,雖然這些木炭都已被燒過,但小孔在最中央,尚未燒到,迷藥也都還沒有散化成煙。
阿丁幫忙把劈開的木炭又都扔進熄火的暖爐裡,「少爺,眼下我們怎麼辦?」
「什麼都不用辦,只能等他們動手。」楚昀阡慢步踱去窗邊,推開窗,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已然黑沉沉的夜幕。雨是無根之水,細雨如絲,猶在這曠野間東飄西蕩。
他看夠了,轉回身來,淡淡地道:「現在差不多是熄燈的時辰,阿丁,把蠟燭吹熄。」
「哦。」阿丁忙湊到桌邊,呼出一口氣吹滅那根蠟燭。
房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可惜今夜有雨,星月匿采,窗外也只能透入那麼一丁點亮光。
阿丁開口想說話,「二少爺,這房裡——」
「噓。」楚昀阡立刻低聲阻斷,「阿丁,你去躺在床上裝睡,要發出鼾聲來。」
「成啊,這個小的最拿手!」阿丁立時感到一種被倚重的榮耀感,馬上摸到了床邊,「砰」的一下重重躺了下去,然後便開始游刀有餘地發出一串串鼾聲。乍聽之下,還真以為他已熟睡了呢!
楚昀阡和阿樹則分別等在門的兩邊。
若是掌櫃的和夥計先拿他們下手,只需一進門,就可以制伏。
等了沒多久,門外走廊便傳來一陣憲憲寧牽的腳步聲,一前一後,停頓片刻後,又聽見那夥計壓低聲說:「掌櫃的,人都放倒了,你就放心吧,聽這聲音,打雷都吵不醒他們。」
隨後腳步聲又起,去了走廊的另一端,看來他們是要先揀軟柿子吃。
阿樹極小心地抽出自己的刀,「二少爺,差下多了,再遲怕他們傷了沈小姐她們。」
楚昀阡在暗中點頭,「你先開門出去。」
阿丁聽見他們說話,忙一骨碌從床上爬下,主僕三人旋即俏無聲息地打開門,剛走幾步就可清晰地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掌櫃的,嘿嘿,我們苦熬了這麼久,這回可終於等來一筆大買賣!」
「別窮囉唆了,快點上燈,這兩個小丫頭早被迷倒了,不礙事。」盡頭的那間房中不一會就傳出了光亮,「對對對,點了燈就好——把那丫頭脫下的外衫拿過來。」
「這兩件外衫裡沒銀子,要來幹什麼?」
「你懂個屁!這兩件就是銀子,這麼好的衣裳,你看看,嗯?折舊賣了也值好幾兩。」
「掌櫃的,你看這……包裹裡的銀票都是沈家『源豐』錢莊裡的票號,媽呀!單這包裹裡居然就有上萬兩,誰家的小妞兒能有這麼多錢?掌櫃的,這床上躺的……難不成是沈家的那位三小姐?」
「什麼?!三小姐……慢著,那這筆買賣,我們才賺了個開頭。」
他們倆正在裡面忙著發財,冷不防頸旁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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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樹一手攀住夥計的肩頭,一手用刀抵在掌櫃的頸旁。
掌櫃的乾笑,「兄、兄弟莫非也是道上的?」
阿丁得意揚揚地瞅了瞅他們偷到手的兩個小包裹,「我們可沒開黑店的能耐,你別亂認。」
「是是,還求三位公子饒命。」那名夥計趕緊討饒,「我們不敢傷人,只拿些錢財來活命。」
楚昀阡繞到床畔看了看,床上的兩個小丫頭吸入了迷煙,正兀自沉睡,他放了心,轉過身冷冷地道:「不要和他們多廢話,阿丁,你去找根粗繩來,綁結實後拖到樓下大堂去。」
「是!」
阿丁精神抖擻地應了聲,隨即跑出房去找粗繩,剩下阿樹一人依舊押著他們。
而被押住的掌櫃的則不停遞眼色給夥計,不知是不是想出了逃命的辦法,也屬他們命大,這時鶴頂紅在睡夢中輕輕嘟囔了半句,楚昀阡一時分神,夥計的脖子旁沒刀抵著,便用盡吃奶的力氣狠狠給了阿樹一肘,和掌櫃的兩個竄過去,居然縱身跳窗逃走了!
「二少爺,我去追!」
阿樹剛邁開步,就被楚昀阡拉住。
「算了,外面的雨還沒有停,你不要追了。」他抬眼看了看被撞破的兩扇窗,「隨他們去。」
何況桌上包裹裡的財物都在,他們忙活了半天,也只不過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罷了。
「嗄?!」阿丁好不容易找了一截麻繩回來,見到房裡的光景不禁大吃一驚,「少爺,這是怎、怎麼回事?兩個人都跑啦?」
阿樹沮喪地歎了一聲,收起自己的長刀。
楚昀阡關心的卻只是玉瓏她們的安危,只需這些小丫頭安然無恙,那掌櫃的和夥計即便把包裹都偷跑了,他也無所謂。
當下他又讓阿丁去找兩塊布來,綁在破窗上以抵擋外面的雨露寒氣。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了,他便在桌邊坐下,「那兩人雖然逃走,難保不會再回來,我不放心,今晚親自守在這裡,你們兩個也下要睡了,一起去守在另一間房門外,等天亮再說。」
「我說少爺,犯得著為這幾個臭丫頭受這份兒罪嗎?」阿丁老大下情願,「那兩個賊骨頭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哪還會再回來?」
「讓你去就去,怎麼這麼囉唆?」他微微斂起眉。
阿丁擔心少爺會發火,嚇得一縮脖子,趕緊眼著阿樹走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此時已過二更天了,楚昀阡獨坐了片刻,抬眼見對面一床的暗影,他忍不住站起身,拿過桌角的蠟燭,輕輕地走至床邊。
玉瓏睡在床的外側,燭火搖曳,照見她酣睡中俏麗甜美的嬌靨,還有一段彷彿雪藕般的皓腕,他不覺靜看了許久,回過神後卻揚起一抹苦笑。
她可知道在她的睡夢中,這家客棧裡已發生了許多事?
又可曾知道,他冒雨回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這段時日以來,他和這小丫頭雖只見了兩、三次面,但她的嬌俏可愛和那些總出乎他意料的舉動,讓他的目光不自覺的被她吸引過去,甚至產生了一點心動的感覺,不過令他忍不住苦笑的是,自從上回那樁烏龍事件後,她見到他便越像見到仇人一般,連同她身邊那四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似乎也恨不得這輩子別再碰到他!
他活了這二十三個年頭,自認學識、相貌、人品皆不算鄙劣,這還是頭一次被別人嫌棄。
他搖頭,俊美的臉上苦笑更甚,然後吹熄蠟燭,走回了木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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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泛起魚肚白,晨曦初露,楚昀阡醒來打開兩扇窗,讓雨後清冷的晨風徐徐地吹進房間裡,一掃昨夜的窒悶,他負手站在窗前遠眺,忽然聽到嬌軟的聲音問:「小紅,是天亮了嗎?」
玉瓏的兩眼只睜開一條縫,迷迷糊糊,猶半陷在睡夢中。
聽見她的問話,他唇角輕勾,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他早已知道她用毒藥命名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