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這麼認為?」白起微笑:「我燒屍是萬不得已啊。為了要娶到柳小姐,我用盡心思,即使犧牲你的屍身,我也會將她娶到手。」
「嗯。」她輕應一聲。她明白,她都明白的……
「然後,讓她生不如死。」
舜華呆住。
「沒料到麼?也是。你死時尚不知發生什麼事,我就這樣讓你不明不白地死在我懷裡。你是這麼地想活下去……你道戚遇明那夜來跟我說什麼?」
果然戚遇明是個轉折點。她道:「他也不是多好的人,你不要信他……」
白起沒理會她,道:
「他道,在春回樓裡,崔舜華看見那大魏名醫時露出熟識的神情,他故意借崔舜華之名付酒錢讓大魏名醫去找她,果然兩人相識,加上大魏名醫暫住柳家,再一細查,這前後連貫,不就找出兇手了嗎?」
「……我……不是……自己走的嗎……」她實在不知如何編回來。
「舜華,你人太單純。戚遇明告知我後,我心知有異,難道我不會問管事,問七兒麼?管事跟我提過大夫換了,七兒證實是姓柳的請來大夫。我連夜找了好幾個大夫來診屍,確認你是被毒死的。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懊悔麼?」
「……」
白起似是沒奢望她的回答,又道:
「我逮來大魏名醫問個翔實,才知道原本他預計你會在她過門後沒多久在睡夢中死去,但他那天泡在春回樓日上三竿,尚是滿身醉意,匆匆來看你,給的藥量過重,這才露了餡,讓你突然死亡。你道,這是老天有眼麼?」
「白起……」
「不是叫我哥麼?你放心,我會替你報仇。我千挑萬挑,以為書香世家的女子知書達理,萬不會不利於你,哪知藏著狼心狗肺。這一年來,她懷著什麼心思下毒,我便懷著什麼心思回報她。她想嫁我,好啊,就嫁。嫁過來之後,就是她贖罪的時候。」
「哥,你不要讓我內疚,這婚事取消……」她雙腿虛軟,心起寒意。
「一個一個都逃不過。七兒被我打殘,我讓她一輩子乞討,那大夫居然敢自稱大魏名醫,我就讓人削去他的十指,要他再也握不住筆寫藥方;柳葉月敢害你,我要她生不生、死不死,得了柳家一切後,毀去她的全家,當然,最重要,還有你……」輕微的嘶聲,桌上燭火立時照亮房裡。白起正坐在桌旁冷冷地看著她。「崔舜華。」
第十一章(1)
白起起身,徐徐走到她面前,笑道:
「沒有力量了麼?因為香裡下迷藥啊。」
他只使了三分力,舜華就軟綿綿倒在床上,《京城四季》第六冊就放在她旁邊。
白起無視她驚懼的眼神,拿起第六冊,隨意翻了翻。「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好看的?我始終不懂,但舜華愛,那就讓她看吧。」他滿面憐惜,輕輕撫過書上灰塵,接著又看向她,笑道:「但正因這《京城四季》,才讓我想到好法子。要毀一個人的名聲多容易,你名聲頗惡,可名節你一向愛惜,連北瑭妓女仿你穿西玄深衣你都能劃花她們的臉,我真好奇,有朝一日你名節盡毀,你還有臉活下去麼?」他拉過她的右臂,推開寬袖,看著那傷布裡著,忽地,他猛力攥住。
舜華彷彿聽見皮肉綻開的啪一聲,眼淚盈出眼眶,滾落下來。
「會痛麼?那很好啊,你還活著啊。我以為今晚會來的是尉遲恭,我本想困住他,不教他弄亂我計劃,卻沒想到是你崔舜華。直到現在,你還想搶走絮氏舜華的一切嗎?」
不是……她發不出聲。他的力道用了十足力,她只覺連骨頭都在發痛了。
「北瑭小皇帝下旨要你做香囊,就缺了南臨香葉一料麼?那香葉是真燒給舜華了,你也要跟她搶?」連日來,白起力持的冷靜崩裂。他心裡有多恨有多恨!他壓在她身上,雙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道:「舜華與你有什麼仇?你非得處心積慮置她死地?她就這麼倒在我懷裡!我費盡多少心思讓她活下來,我要她一生無慮!我要她……我要她……全教你毀了!你懂得麼?這算什麼!連老天都在看我笑話!讓我來到北瑭,讓我遇見絮氏!讓我以為她只是孩子妹妹!讓我就這麼失去她!讓我……」
他最恨的是自己!
舜華倒在他懷裡氣絕身亡,他才赫然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他忙在商事,即使心裡掛念著她,見面卻是屈指可數!連換大夫他都不清楚換來一個謀殺者!
他記得那天他只問了一句:大夫醫術如何!
是名醫啊!是七兒說的,舜華當時也點頭。他以為是北瑭名醫,見她氣色比往日好,也就安下這心。
他打斷七兒的腿,要她一世乞討求人!她連她的主子都能出賣!
他最恨的是自己!如果再多一點時間,如果再讓他多與舜華相處,他會發現的……發現……發現就算舜華孩子氣,就算她只愛風花雪月,就算她一世多病,就算她撐不起白家主母,他也……他也……
沒有她,他還在北瑭撐什麼?什麼金商?他心裡空空蕩蕩的,自她死後,一直空空蕩蕩的,她的屍身是他親自點的火!沒有舜華心的身軀唯一價值就是成為他復仇的工具。
遁屍,將來要雙倍償還死者,他心甘情願!他為人重利,他自己清楚得很,遁屍復仇換來雙倍償還,為的也是再見舜華。要見了她的魂,才能償還……沒有他一心重建金商,也許今天白起只是一個小富家,不能富甲天下,但至少能保住自己心裡唯一的人……就這麼平靜地跟舜華生活在北瑭的角落裡,才是人間幸福。她爹才是真正的聰明人,早就看穿了一切,為了讓舜華平安成長,一輩子守著小富家沒有再發展過。是他勘不破名利,以為爬上頂端,就能讓舜華過得更好;讓人看見南臨白起的風光,教南臨後悔失去他這個南臨之子,這才讓舜華落得這種悲劇……
他朦朧的目光裡,瞧見崔舜華滿面是淚。
「你……也會哭麼?舜華跟你一般,也曾做過垂死的掙扎啊,那時誰來救過她了?有這麼長的時間你有機會放過她,為什麼你不放過她?」他的眼淚無聲息地落下,淌在她的面上。
他終於鬆手,未覺面上滑淚。他微笑:
「真遺憾,我本想花點心思對付你的,讓你一步步身敗名裂,誰教你今晚要來呢?明早我就要迎進幸福的新娘,我可不能放你走呢。」他盤算著如何修正法子,在最短時間內損她名節,他摸上她的衣領,意圖扯開。
舜華又驚又怕地瞪著他。
他面露嫌惡,道:「噁心的女人,光想到碰你我就想吐。」他觸到她凌亂在床的長髮,一如這一年來每次瞧見她,髮絲輕軟綿松,跟舜華一樣。
他心神微閃,而後對上她的淚眼,發現自己先前恨極壓在她身上,他皺眉,翻身坐起,平靜思量後,一一拾起先前滾落在地的《京城四季》,撫摸書皮良久,才收到桌上。
他看看繁星滿天的夜色,算算時辰,又去點香,讓房內香氣加重,舜華無力地闔上眼,只覺這香氣再無往日好聞。
「這迷香,約莫是到明天晚上吧。晚些我會差人送信到崔府去,說你連夜出城,即使尉遲恭上崔府問,也不會有所疑惑。後門的轎夫我都叫人暫且扣下了,我迎新嫁娘的這段時間,會好好想想怎麼待你最好,總不能教你出去毀了我,是不?」他走到她面前,注視著她,輕聲說道:「你若真心待尉遲恭,此刻就該知道失去心中重要人的心情。北瑭除絮氏外,我沒見過一個好人,她爹曾說絮氏絕跡,這世上只有歡欣鼓舞的人,不會有人落淚,因此,他收容了我。確實有個人為他、為最後一個絮氏落淚了,只是……落淚的那個人,何時才能淚停,他有想過麼?」
舜華的淚珠連串滑落止不住。
他又走到桌前,撫過那《京城四季》好幾回,最後,他取過一物繫在腰上。
藉著微弱的光線,舜華瞧見那是那日他在天寧寺請蚩留加持的香囊。他將窗子闔緊,走到燭台旁,抬眼與她目光接觸。
最後落入她眼裡的,是他的心若死水。
燭滅了。
門被掩實了。
右臂陣陣刺痛不斷,在在提醒她的傷裂了,甚至臂上是濕的。她試著發出聲音,但嘴皮子麻得根本讓她無法張嘴,她的意識模糊了。
「……嗯……」輕微的低音自喉口傳出,無法衝破嘴巴。白起是下了多重的迷藥,重到就算崔舜華因此傷了腦子他都無所謂吧?
她眼淚流不停。她沒想過白起會為了她的死恨成這樣,她爹跟她都一樣自私,以為絮氏消絕,至少還有一個人會惦著他們,卻沒有想過他心裡有多恨。
她一直以為她不說比較好。白起會有個深愛他的妻子,絮氏舜華只是他人生裡的一段小插曲,絮氏舜華的最後一年,他忙到幾乎沒有見到十次面,相較下,她這個崔舜華與白起碰見的次數還多上許多,她怎知白起把她這個妹妹看得比她的未來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