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他還是自私的。
她愈想愈不對勁。
昔日,白起一句「崔舜華怎能跟舜華比」,如今卻將柳葉月拿來跟崔舜華比,照說,白起如今該把柳葉月看得比舜華還重才是啊。
天色微暗,英前來轎旁低聲說「找著人了,十指全被砍了」,尉遲恭沉默一陣。舜華聽見有人十指斷了,連忙道:「我可以自己回崔府,不礙事的,我睡前一定寫上情意綿綿的信報平安,你快去忙吧。」
尉遲恭笑應一聲,本出了轎,又忽然掀開轎簾,與她說道:
「別想太多,我已叫各商行跟南臨商旅接觸,說不得有那香葉。」
「嗯。」她笑咪咪,趁著沒人看見時,傾上前閉眼嘟嘴,一氣呵成。
「……」
「尉遲哥,現在我是個剛睡醒的尉遲家小孩,需要人哄。」
「……」
「唉。」就知他害臊,她也是逗他而已。
她唉字還沒有吐完,忽地,他吻上她的嘴,她詫異地睜大眼,她後腦勺輕輕但有力地被壓著,通常這表示尉遲哥想吻她。溫熱的氣息灌入她唇齒間,她回過神後,笑咪咪地一塊壓住他後腦勺,熱情地與他唇舌嬉戲。
不知是他誘惑力太大,還是她走火入魔,他微微退後要抽身時,舜華居然就像個咬住食物不放的大老鼠,嘴唇依依不捨地追逐,下半身已經離開轎椅,眼見就要跟著他的嘴巴出轎……
「舜華。」尉遲恭用了些勁道,一把推她回轎。
她滿面通紅,連忙正襟危坐,對著他做唇形:「有人看見嗎?」
「放心,剛睡醒的尉遲小孩,沒人會注意的。」他放下轎簾,這才撇過頭,輕笑出聲。
笑聲不止,最後不得不掩住笑意。
「起轎吧。」
舜華在轎內見尉遲恭換轎離去,顯然他要去的地方有一段距離。她摸摸微腫的紅唇,這次尉遲哥吻得重些,害她配合到失了心智,若然哪日她習得真傳,說不定也能將尉遲哥吻得心醉神迷,不能自己。
她摸摸發燙的臉頰。寬轎裡空蕩蕩,連畫軸他都記得帶走……她尋思一會兒,確定自己還能撐些時辰,才對著轎夫道:「去白府後門。」
那句話她始終耿耿於懷。白起怎會那喜歡的姑娘跟崔舜華比呢?在他眼裡,柳葉月怎會與崔舜華一般低劣?
來到白府後門,天色已經全暗,薄弱的燭光自門底洩漏出來。她轎子停在稍遠處,讓樹遮住,她撩過轎簾,等了一會兒,送隔日蔬果的牛車到達白府後門。她記得因為她自幼多病,許多青菜蔬果都是最新鮮的,今晚進,明天一早她就能吃到,對身子極好。這在白府已經養成習慣,所以,送蔬果的照樣來報到。
僕人開了門,笑道:「老李真準時。」
「是是,多虧白少肯於我們這種小戶做生意,要不,我跟我孩子哪活得下去,當然是要準時了。」
「是啊,白少……人不錯啊。進來吧。」
那抹餘光被掩去的門板給束了去。
舜華靜靜思索。看起來一切照舊安好,是她想太多了嗎?
過了一陣,那老李提著空簍出來,歎道:「這些名門富戶怎麼這樣?」
「咱們白少可不是這樣的。」僕人送他出來。
「這是當然。白少人極好,這也真是荒唐,好好一個名門富戶的女當家,怎麼這麼容易讓人睡了去?」
舜華一怔。
僕人面無表情道:
「這種事你可別亂傳我說的,要讓人知道,會以為是白少傳出去。」
「白少是恩人,我絕不會亂傳。只是這姓崔的不就跟妓女一樣?誰對她有好處便跟他睡去,這種人還配稱名門富戶嗎?跟白少齊名,白少太不值了。」
「是啊。」
舜華已經聽不清他們接下來的閒聊,直到最後僕人送走人,在掩門之際,歎了口氣,低聲道:「真是造孽。」
舜華面皮發麻,雙手輕顫。她……她何時跟人睡了去?怎麼會有這種事傳出?還是,他指的是以前的崔舜華?不,不太可能。要有這種事,哪怕只是留言,戚遇明絕對不管明裡暗地都會拒絕崔舜華。
北塘風氣沒有西玄開放,但相愛雙方時有親密之舉是正常的,如果有女子傳出亂睡一通的地步,那真是名聲惡臭到極點,沒有一個好下場的。
剛才那僕人她看過,他個性沉默,時常被派來清理她院子,七兒有時跟他閒聊他也不理,何時他居然惡毒到造人是非?
舜華面色又青又白,不住發顫,她極力強迫自己沉澱下來,忽然苦笑。
原來,她已經把崔舜華看成自己了,她想踏踏實實地走著崔舜華與絮氏舜華的人生。她安慰自己,這只是小事,她沒有做,不用放在心上。如果再如絮氏舜華以前那樣小小天空小家子氣,那她真擔不起守護崔家的責任了。
她平靜下來後,步出轎子,在白府後門來回走著,走到其中一角,她東張西望,用力踹向脆弱的泥牆,那一角立時出現洞口。
狗洞啊!果然有狗洞!小時候她運狗進來,就是靠著這塊洞。她深呼吸,彎下身費力爬過狗洞,中途擦過她的右臂,痛得要命,不禁埋怨起連璧。
那日她清醒後,才發現她將要養的不少病,而是傷,被刮到稀巴爛的傷,至今還處在虛弱的失血狀態,連璧功不可沒。
他刮的部分,全是她的傷疤處。尉遲哥沒有追問,她也沒有追問,但她傷好些後,有次連璧正替她換傷時,忽道:「當家上咒時,曾給我看過一回。」
那時她很冷靜地應聲,連她自己都很驚訝。
他頭也不抬。「後來,當家在湖畔瞧家樂練舞時,我替當家上藥,發現它們都不見了,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前陣子當家忽然昏倒,說不定就是它們作祟,我怕這些惡咒潛在當家體內,所以就……」
「嗯。」
「我無意害當家。」他輕聲道。
「連璧,我知道你不會害我。」雖然差點讓她流血至死,但她想,連璧真無惡意。若有惡意,那把匕首該插的是她的胸口,而非她的手臂。
連璧他……早就察覺了吧?不論他到底是想救她,還是不讓崔舜華復活,沒事就好了。
她曾與尉遲哥推敲過,那些綠色咒文將她淹沒的同時,正是白起燒屍的時候。也許,在絮氏舜華死去的同時,她的魂魄正游移在兩方,掙扎地要回去那個她熟悉多年與她契合的空蕩身軀,但,如果真的能回去呢?
一個遭受一年毒物侵蝕又沒有絮氏咒文保護下的身軀,她回去後,會落得怎番下場?莫怪絮氏咒文在崔舜華體內拚命拉住她。
從頭到尾,絮氏咒文要保的都是她,而非崔舜華。白起那屍燒得極好,屍身一滅,世上只剩崔舜華之身能容她,她自然落地生根了。
她靜靜地看著熟悉的白府後院。
張燈結綵,天一亮白起就要去迎娶,但今夜沉靜嚇人,不復白天的熱鬧。她一路通行無阻,來到黑漆漆的屋子。她遲疑一陣,推開房門,裡頭仍是伸手不見五指,她卻知道每一樣東西正確的擺設。
她摸到柔軟的床鋪,上頭還有她慣用的香氣,枕下……她輕訝一聲,是書,跟《京城四季》大小一樣!白起居然知道她最愛看這一系列。她摸了一摸,床上擺了六本。白起他……
「舜華麼?」
她彈跳起來,轉身往發聲處看去,但,一片黑暗她哪看得見?
「是舜華回魂了吧?」那聲音溫溫淺淺,不似白天冷淡。
舜華聽見他腳步聲,隨即淡淡香氣瀰漫屋內。
「是舜華喜歡的香氣呢,我讓你挑了許多,你唯獨喜歡這一種,久了,我也覺得不錯。」
「……白起……」她想澄清一下。
對方蹲一會兒,驚詫她的開口,接著又笑:「你以前叫我哥的。」
「……哥……」
良久,白起才輕聲道:「這聲哥……辛苦你了。你以往叫我白起哥,我知道你為何忽然改口叫我哥。」
舜華猛然抬頭。
「我也不是傻子。我想你知道……知道我想成為金商的決心。」
「嗯……」
「你知道我想成為金商的原因麼?天下曾有絮氏金商,我不能讓舜華委屈,我要讓金商在舜華有生之年再起。我以為與人合親是最好的法子,舜華年紀輕,又有孩子氣,心地太軟,你只適合風花雪月,不能站在風口上,至少,在痛惡絮氏的北塘,你不行。」
舜華輕聲道:
「你說得都對。我不適合你,但你妹妹就很好了,以前我懵懵懂懂的,當妹妹或妻子都好,我不太懂感情,就這麼隨波逐流。如你所說,我孩子氣重,天大的事都有你頂著,但現在,我明白兩者間的差別,哥,你燒屍是正確的。你不要覺得有愧絮氏舜華,你什麼都不欠我。」當妹妹的,會希望兄長好,她真心希望白起能遇上最好的姑娘,若是男女情,她會希望對方所有的好全是她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