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食指在她掌心上寫了一個字。
她震住。
「只有我摸到。大神官沒有摸書背,字刻極小,就在徐字上面。」
北。
北徐麼?舜華撇開頭,看著一地青青黃黃的落葉。只有絮氏知道的姓氏,不敢言明的姓氏,一旦說破了,那罪孽就會死死地成為他們的枷鎖,讓他們再見不到天日。
就連現在,她都不敢跟這個幫助她的人說,書上刻著北徐,約莫此物就是絮氏的了。
因為絮氏本姓徐,因為絮氏位居大陸之北,四姓一家親,何必要說破?即使五百年前一家親又如何?早各為其主了,這種舉動分明是有意害死在北瑭的絮氏,讓當年的康寧帝失去其它三國比不上的戰事及時金援。
絮氏是有罪的,罪在沒有能力讓多疑的皇帝信他們。
親親爹爹臨終前告訴她,至死也不要承認這個姓。這個姓,是絮氏的榮耀,但絮氏舜華沒有能力承擔說出這個姓所帶來的後果。
他寧願他的女兒就這麼快樂地在白起庇護下過一生,也不妄想重振絮氏,大聲說出徐姓來!
就讓徐姓在北瑭煙消雲散,讓北徐所有的人下地府後,好好與康寧帝對質,討個公道。
「你爹沒有提過這本書麼?」他問。
「……這本書不是絮氏的。」
他點頭,配合道:「要是絮氏的就好了。如果是絮氏,那在我不承認我與大神官失誤,而這本書又假設是真的情況下,也許這長生咒只為絮氏所有,替絮氏換上一次命,其他人無法用。」
舜華猛然抬頭。
「我聽說絮氏有一報還一報的詛咒,偏生這麼巧,長生咒居然落在崔舜華手上,她沒有心害你,也許這長生咒根本不會出現。」他道。
「……蚩留大人把此事說得很玄妙乎。」
他笑出聲,頰面居然有明顯的酒窩。他道:
「舜華小姐,眼前玄妙的人兒對我說此事很玄妙,真真好笑。」
舜華聞言,臉紅了紅。
第九章(2)
蚩留又道:
「西玄鬼神之女徐達拿起大魏金刀,成了金刀皇后。神秘的金刀出處不可考,卻被徐達輕易舉起;《長生咒》的出處不可考,卻是屬於北徐的東西,若然遇上北徐的人,我真想問問,這些東西他們究竟如何得到?難道四國中,只有徐姓才有資格得到這些神物?北瑭的神官是否遠不及創造這些神物的……神人?」
「……蚩留大人,我想,就算你遇上北徐的後人,她也無法替你解迷。年代太久遠了,她一世受人庇護,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這些多餘的事,又怎會知道這些東西出自何處?」
他面色微有遺憾,似在說他要早生幾百年就好了。最後,他道:
「舜華小姐莫過擔心。絮氏一代以你為結束,絮氏選擇你做結束,必有用意。」
這真是安慰人的好法子,舜華想著。這個人也算不錯,不言明絮氏結束主因在她的沒用,反而暗示由她開啟另一道路。
「何況,絮氏一族經歷數百年北瑭皇室的盯梢,皇室中人怎可能膽怯到無人敢施計暗害絮氏呢?必定有絮氏有沉默中遭害,這才造成絮氏人數一日比一日少,但你可曾聽聞那此人如你一般結果?依我想見,也許長生咒讓最後一人絮氏舜華所用,一報還一報也只能由絮氏舜華所用,其他絮氏之輩不能用,換句話說,舜華小姐你必是特殊之輩……」
舜華微地張大眼,看著他口沫橫飛。現在是怎樣?這人走火入魔了嗎?怎麼開始把她拱成女神了,再下來她可以坐著蓮花台升天了吧?
蚩留滔滔不絕說了半天,說到最後,下了一句絕句:
「我瞧,放眼北瑭,怕也只有尉遲當家配得上舜華小姐了。」
「……」舜華見他拭拭嘴角,似是說得太多疲累萬分,不由得撇開目光,觜掩不住笑意來。搞了半天……原來不是走火入魔。這人,太年輕,不知道要如何討好她這才笨拙的吹棒一堆,所幸,她也不知道嫂叔關係如何培養,就讓他講好了。她捂著嘴好想大笑出聲,忽見白起匆匆院子。
白起一見到她在,也是一怔。「崔當家,你也在?」
蚩留偏頭聆聽來人聲音。「你是……?」
「在下白府白起。」
「白起?名門富戶白起,家有絮氏之女。」蚩留頗覺疑惑,但沒有往崔舜華那方向回頭。「何事?」
白起又看她一眼,舜華故作不知,負手東張西望,死皮賴臉不打算離開。開玩笑,她在場,蚩留要說溜嘴,依她繡功還可以補補破網。
「崔當家特來見神官大人?」
「唔,求求長生道嘍。你不是抱柳小姐回府了嗎?怎麼去而復返?」
「我中途聽見神官大人會在今日到天寧寺,便轉回想請大人做件小事。」
「白少與尉遲當家是友非敵,蚩留能幫必是盡力而為。」蚩留微笑。
白起聽聞尉遲恭之名,近日對他十分不滿,但他忍氣吞聲,自袖間暗袋掏出一物。他道:「此物本受住持加持,但遠遠不及神官大人功力,白起想請大人能賜些神力在上頭。」
蚩留伸手輕輕一碰。「香囊?」
「正是。」
在旁邊的舜華聞了聞,微笑:「白起,你果然將我給你的配方做成香囊啊。」她記得很清楚,這配方是她建議送給柳家千金的那份。
蚩留往崔舜華方向說道:「舜華小姐,還有問題麼?」
「沒,多謝大人開解。」舜華笑道:「大人儘管去忙。」
蚩留應聲,與白起走到院門口子,他又突然說道:
「當然,最有可能的就是,從頭到尾我跟大神官這兩個盲眼人根本沒有完整地刻妥那非大陸文字的咒文,咒文當然沒有用,一切都是天意,舜華小姐就隨天意繼續安心生活吧。」
白起狐疑地回頭看一眼崔舜華。出院子後,白起注意到連璧緊緊貼在牆面上垂首不知在想什麼,站在這裡分明能將裡頭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這小子真是膽大包天,但崔家內鬥也與他無關,他沒有多說什麼地與蚩留一塊離去。
舜華自行捲起傷布,放下寬袖,自言自語道:
「徐舜華……還是絮氏舜華好聽,是不?去他的康寧帝,去他的徐直,去他的徐達,去他的白起,去他的柳葉月,去他的尉遲……」她正伸個懶腰,雙肘往後一推,用力拱出圓小的胸部,忽地,她對上剛入院子的尉遲恭。
她呆住。
尉遲恭目光先是落在她的面上,接著慢慢停在她開始拱背縮水掩飾的胸部。他咳一聲,撇開頭,捂嘴一會兒。
舜華上前親熱地抱住他的腰身。她眼兒彎彎笑道:
「尉遲哥,平常你要笑我,也用不著轉開頭。我一直想說,雖然我一點也不貪戀美色,但你笑起來確實比不笑時好生讓我心動心憐心顫心……」
「所以呢?」
她眼珠一轉,笑道:「抱抱我?」
尉遲恭依言抱住她。「接著呢?」
「親親我?」
她笑著承受他的親吻。當他吻到她眼下疤痕時,她吃吃笑著:「有點癢。真糟,尉遲哥今天又吃了臭豆腐了。」
他失笑,沒說這還不算吃。他掃過院子,落在沒人的禪房,道:
「蚩留呢?」
「他有事走了。」她將事情說了大概。「我瞧這咒文對崔舜華是失敗了吧。」她心裡百味雜陳。得知崔舜華很可能回不來了,她卻鬆了口氣。
她捨不得成為崔舜華的日子裡所遇見的一些人事物,其中尤以尉遲哥為最。她還要保護崔府的一些人,她不想讓崔舜華回來後送他們去死,她想要以正當的手段去行商;她不想崔舜華回來後害別人謀取產業,她……還想活下去,用這一雙眼讓自己成為一世胸懷坦坦之人。
「我們試著在臂上弄個足以覆蓋咒文的傷呢?它不見得存在,但預防萬一。」尉遲恭平靜地說,沒有打算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
舜華聞言心動。若能覆蓋咒文導致失靈,她想賭,好想好想賭,可是……
「怕疼麼?」他聲音微些放輕。
她低聲:「有點。」
「我請大夫盡量不讓你疼到,也不會製造重傷。我問過大夫了,下刀得宜,他有把握讓你一個月後就康復。」
她發現不知何時,他緊緊攥著她的手臂,不讓她逃開。
「我覺得……這是在害死一個人……」從小到大,她真的沒害過人啊。
「她不先害死你,又何必受此苦果呢?再者,是我下的手,與你無關,你不秘背著罪惡感。」
舜華立即抬起頭看向他。他神色冷靜,一如初次在鐘鳴鼎食那夜的感覺,但仔細看,他眼裡有溫柔的感情,是對她的。
在他眼裡,崔舜華是條人命,但與他心目中看重的人事物簡直不堪一比,若遇抉擇時,他可以毫不在意捨棄對他而言不重要的事物,哪怕那是一條人命,這就是長年當家下所磨出來的絕對絕情麼?
她這個當家半路出家,遠遠做不到他的地步。更或者說,他早就察覺她這個半路小和尚對自己人很好,同時,也不願去傷害其它外人,甚至連害她的人她都希望保有他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