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你有意促使我說出這些事來,為什麼呢?絮氏的事都是你告訴我的,藥也是你給我的,我知道你是利用我除去絮氏,我也願意除去她,若然你想過河拆橋,反害白起或柳家,我……」
連壁忽地自轉角出現,笑道:「當家,該去上香了。」
舜華往他看去,隨即,白起自他後頭現身。她心一顫,瞄了一眼面色雪白的柳葉月,試著若無其事道:「白起,你也來啦。」
白起防備地看著她,客氣道:「崔當家,難得見你入寺廟來。」
「今日福至心靈,想來就來了。我瞧柳小姐腳拐了,還想你要在場可真算是英雄救美了,沒料得你還真的在。」舜華瞄瞄稍遠的事門,笑道:「想來轎子已在等候,舜華就不多聊了。」
白起應了一聲,走到柳葉月旁,舜華轉身就走,哪知白起忽然一句:「崔當家暫且留步。」
舜華回頭,對上白起的目光。
「崔當家,借一步說話。」他低首朝柳葉月道:「小姐暫且忍一忍,我與崔當家說兩句就好。」
舜華不著痕跡與略帶驚慌的柳葉月交換一眼,跟著白起到一旁。
「崔當家,近幾個月你與尉遲恭走得近。」白起淡聲道。
「……嗯。」她手心微地發汗。
「尉遲恭拿走我一幅畫卷,還請崔當家轉告他,請他交還。」
「畫卷?什麼畫卷?」
「畫卷裡是肖像,當日我留在畫樓裡,吩咐樓主不得外賣,適巧尉遲恭來訪,取走那幅畫,我幾次遇他,他皆視若無睹,再這樣下去,我也無計可施,所以請崔當家替我催催。」白起不說那幅畫的重要性,也不表露情緒。
舜華尋思片刻,啊了一聲。不會吧?尉遲哥收了那張絮氏舜華戲水圖嗎?不是只看一眼就沒再看了嗎?
白起微地皺眉,立即又掩去。「瞧崔當家的樣子,是看過那畫了?」
「……眼角上挑、有美人尖、嘴唇略厚的平凡女子戲水圖?」
「確是此圖。它再平凡也不過,我實在不知為何尉遲兄一拿不還,這圖是要銷毀的,還請崔當家幫個忙。」
「銷毀?為什麼要銷毀?」
他眼皮不眨。「那是我隨意之作。你該知我有一半南臨血統,曾習過南臨畫功,一不小心會帶些南臨影子,傳了出去,有損我的名聲,當然要銷毀。」
「畫裡……是何人?」
白起笑道:「虛構罷了。」
舜華聞言,故作尋思,點頭。「這圖我問問看吧。」
白起作揖多謝之際,不忘補上一句:
「崔當家想與尉遲兄玉成好事,可也要多注意尉遲兄。平白無故搶走女子圖,這對你來說不是件好事。」往下一看,落在她手裡的《京城四季》。「這種東西你也看?」他有點驚詫崔舜華看了後,竟然沒有追究。
舜華笑道:「排遣寂寞罷了。哪日我見了不快活,自然翻遍京城,也要抓出那個敢玩到我頭上的人來。」
白起不以為意,回去抱起佳人離去。
舜華目送他們。片刻,她雙腿猛然發軟,搖搖欲墜地靠在身後泥牆。
「……當家?」連璧上前輕聲道,拾起地上的《京城四季》。
舜華捂著臉,模糊不清的聲音自十指間傳出:「沒事……有些頭暈反胃想吐罷了。」
原來,要害死一個人必須找這麼多理由。柳葉月把害死她的理由全賴給她的姓氏為她自己脫罪,可是她聽出來了,柳葉月在乎的是絮氏舜華在白起心裡的重量。不管兄妹、不管什麼身份,就是不該有重量,哪怕白起看她一眼都不行。
她忽而苦笑,怎麼不早說呢?她可以想辦法快快養好身子,出去見見世面,說不得她很快就有喜歡的人了,可以出嫁了,這法子不是更好嗎?
她低歎口氣,抹了抹臉,抹到眼下不平的明顯肉疤。她振作起來,放下手,朝連璧道:「以後寫《京城四季》時,別提到柳家小姐的事。」
「是。當家臉色……很白呢。」
「偶爾也要白一白才好。」她笑:「時辰差不多了,到禪房等神官吧。」
「是。」連璧找來僧人領路,來到一間清靜的禪房。她沒入內,只在小院子裡等著。有水井在院裡,她探頭一看,井水太深看不清自己的面貌。
她回頭,連璧面無表情就在自己身後不到兩步遠的距離。
「連璧,幫我打桶水吧。」
「是。」連璧沒遲疑地拉開彼此距離,上前打水。
舜華往水桶裡的水看了老半天,忽然笑道:
「看朱忽成碧。」抬眼一看,連璧正望著自己。她柔聲道:「剛才忽然看見自己有美人尖,嚇了一跳,再一看又不見,但第三眼看又覺得有了。」
連璧答道:「或許相由心生?當家認為自己長什麼模樣,久而久之自己就是那個模樣。他人看當家是青面獠牙,那他一生不改其念,即使當家變了臉,他依舊認定當家是青面獠牙。」
舜華聽得亂暈暈。「你這話真有禪意。」還難得正經地說呢。可惜她沒有慧根,聽說連璧出身是書香世家,還是小公子便被崔舜華看中閹了,果然書香世家出來的孩子不一樣,與眾不同。
連璧又笑:「連璧也很驚訝會說出這種連自己都不懂的話呢?」
一陣足音自遠面近,舜華看去,正是尉遲家的蚩留。今日他一樣蒙著淺黃錦巾,行止如常人,簡直看不出是個失去眼睛的人。
「連璧,你先下去。」等到連璧離開後,舜華笑咪咪上前,道:「蚩留大人,可舜華扶你?」
蚩留微微一笑:「崔當家,神官是不太能讓女子碰的。」
「是麼?」她猶豫一會兒,道:
「今日以至天寧寺寶地吸收靈氣為由,方能外出,傍晚得回去。如果不是有尉遲當家的命令,蚩留斷不敢與皇室之人接觸……」
「是請求是請求。」
「尉遲當家知道我一向把他的請求當命令,只要他肯說,我一定做到。」
「你們是堂兄弟吧?尉遲哥提過。」舜華道。
「是啊,目前尉遲家成年者只有我與當家,他是我堂兄,但十六歲就成一家之主,而我入了神廟。」他似是看穿她的想法,輕笑:「北瑭天下歸溫姓管,溫姓看重的北瑭大神官卻歸尉遲家管。」
囂張!囂張!太囂張了!比她這個崔舜華還要囂張!她都不好意思問他是不是不把皇上看在眼裡,只在意尉遲哥了,他還敢這麼明目張膽!當年崔舜華該多跟他學學才是!
蚩留又道:「尉遲當家還沒來麼?」
「嗯,他晚些到。」
「其實我也不敢確定那咒還有沒有留在你右臂上,只有崔舜華才親眼看過她臂上的咒。那本《長生咒》只有數頁,我與大神官看不見,但也每一頁細細摸了摸。她懷疑是大魏金刀皇后徐達的遺物,徐達出身西玄赫赫有名的徐家,在四國歷史上她是鬼神之女,一生復活數次,她這本《長生咒》必定有其功效存在,故崔舜華要大神官以神力替她上長生咒,保她復活無止境。」
「可是……失敗了吧?」
蚩留遲疑片刻,點頭。「眼下是失敗了。但那本《長生咒》定有其功效,只是不知是如何功效,我說過我摸過那本書,書封書頁紙張都十分古老,不是四國主產的紙質,大神官要崔舜華將那幾頁所有的咒文細細陽刻在木上,讓我們摸熟後才能留在她身上。她刻至木頭上後,就將那本冊子火燒了。」
舜華訝然。這崔舜華未免貪心過頭了,居然只想她一人長生不死。
蚩留攤開拿出的紙張,面朝向她。「絮氏舜華,請在此看清楚,此物是我靠記憶繪出,看完後定要燒掉。你仔細看看,與你右臂上的傷紋可有雷同?」
那是什麼啊?舜華見那密密麻麻的咒,像是自天空往下看的蓬勃生機開枝大樹連連串,根本不是世間文字,眼前這人居然能一一繪出,真真了不起了。她連忙拆開右邊傷布,上頭有淡疤,她睜大眼睛來回比著。
她臂上刀痕不算,另有大塊擦傷面積,細密的小疤交錯著……她一會兒喜又一會兒愁。「好像不是,又好像是……應該是傷疤吧。」她說服自己。
「會讓我信這是一本古老而特別的冊子,是因為一個字。」蚩留忽道。
「咦?」她嘴裡應著,目波還來回對著。愈看愈不像……愈看愈不像……
「徐。」
「什麼?」她回過神,看向蚩留。
他輕聲道:「書背後有個隱形的凹刻字,徐。」
她聞言,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金刀皇后徐達的,我不知道。但,不會是西玄徐家的。舜華小姐,請朝我伸出你的手。」
她不變應萬變,乖順地伸出手。他收起那紙,抓住她的手腕。她訝道:「你不是不能讓女子碰?」
「盡量少碰,又不是不能碰。」他笑。
「……」尉遲家出來的,她想她還是要習慣尉遲哥,眼前這人就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