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初初遇見這個重生舜華時,只覺這姑娘像孩子、像白紙。太潔白了以致什麼都不懂,太容易毀在名門富戶裡,後來我才發現,她手裡有一枝筆,在名為舜華的白紙上不逃避地擔起每一道色彩,這個絮氏舜華真了不起,不曾損過絮氏之名……舜華,我指頭輕輕壓著你傷口疼麼?」
「有點。」她哽咽。
他柔聲道:「我不壓不成,你落淚,要淹了傷口會更疼的。」
「我不是有意的。」
「想吻我吧?」
「……想。」很想,雖然她唇舌間染滿他的氣味,但她承認人心是貪的,而她更貪,想要吃掉更多的尉遲哥。
「可先把淚止住才好。」他笑著提醒。
她胡亂抹去眼淚,又笑咪咪地拉下他頸子。「尉遲哥,我可要吻了,這次我這個舜華,要把你這個顏色加入我的白紙上了,你要小心了。」
語畢,她自覺如北瑭大虎,兇猛地撲上去吻到心滿意足,吻到不管是過去的絮氏舜華或者現在的崔舜華,她們所看見的每一幕美景都在她心裡重新流動起來。
第九章(1)
「《京城四季》第三集……寫得真好哪。」舜華拿著薄書自轎裡出來,朝連壁笑道:「你與英交錯寫著,這一集一定是你寫的,是不?」
「是,當家眼尖,連壁佩服。」
她掩不住心裡佩服,說道:「你的文采真好,寫這種書真是浪費了。」
連壁一怔,笑道:「是當家不嫌棄。」
「我話不假,若認真相比,你文采勝上英私下找來的那些老學究三分,不過,這話你可別傳出去。」舜華笑道,接著,負手上揩入寺去。
連壁聞言,心裡複雜,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默不作聲跟上去。
這間寺廟是京城近郊有名的天寧寺,來上香祈福的都是北瑭上層家世的人家,舜華看看時辰,自己來早了,週遭香客不多,多半是女眷。她們見她著一身西玄深衣,即使沒有見過崔舜華本人,也猜出她的身份。
舜華湊巧與一批女眷對目,她微笑,卻換得女著紛紛客氣施禮逃難去。
「啊,我這個臭豆腐太臭了嗎?」她自我解嘲。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腰身,摸了一下,回頭問連壁。「我腰帶破洞了嗎?為什麼她們一直在看呢?」
連壁細細來回看她的腰間束帶,笑著:「當家每日衣物都是婢女打點,再由我親自看過,怎可能有破……」他看著看著,忽地撇過臉去。
舜華一頭霧水。
連壁咳了聲,道:「連壁想……北瑭女子上身短衫下身軟裙,外罩短外衣,這幾年有些書香世家的女眷將外衣拉長遮腰,因為她們認為腰身是全身上下最美的部分,不該將腰身畢露給外人看,但富家的女眷則不拘此小節,只是富家女眷緊束腰帶之下尚有短衫跟襦裙,並沒有像當家的曲裾深衣一衣到底,這麼貼切展露、展露……腰身……」
「……喔」舜華不知該答什麼。她想把《京城四季》遮在腰間,反而更顯怪吧?她所受的教導裡沒有什麼腰身不能貼切勾勒出來,那就當沒這回事吧。
時辰尚早,她本想入大殿上個香。說起來,她還沒有過入殿祈福的經驗呢,這她一腳才要跨過廳檻,忽然瞥見神佛前熟悉的身影。
她立即縮回,退了一步,半掩在殿門之後。
大殿裡女客居多,跪在神佛前湖水綠衫的年輕女子正是柳葉月。舜華會從背影認出她來,是因為白起正在殿旁與主持低聲說話。
他們也來上香啊……世上時時有巧合,她確實希望以後能繼續得知白起過得好,但要時常看見害死她的人還能心無芥蒂,她想她可能還不夠聖人。
舜華目光微抬,對上殿裡神佛的雙眼。這間寺廟經歷了幾百年,也得到北瑭人全心信賴,當年的絮氏不知有沒有向他求助過?當年他守護北瑭人時,有無將絮氏一塊守護了?
她並非真正的崔舜華,但在他面前她卻沒有一絲一毫害怕的心裡,她沒有做過虧心事,甚至,現在她努力要去守護她該好好對待的人,不管這些人因為崔舜華曾做什麼而來對付她,她想一直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被人笑做濫好人也無所謂。
她看著這尊神佛,嘴角學起他看似慈悲的蓮花微笑,雙手合十替自己認識的所有人祈福,沒有察覺在旁的連壁正目不轉睛看著她。
當她祈完福後,再看向殿前的柳葉月時,她輕歎一聲,移動腳步,來到另一邊殿門,確定自己看得沒錯。
不知何時,柳葉月側著臉望著白起的背影,目光隱隱帶著怨氣與恨意。
她心一跳,暗叫不妙。先前她一直沒有追究柳葉月為何害她,只當她不喜絮氏舜華這個小姑娘罷了,萬一她嫁入白家連白起也一塊害呢?
此時,柳葉月弱弱娉娉地起身,一個沒站好,拐了一腳,脫口叫了一聲,白起回頭,眼明手快抱住她。
連壁順著舜華目光看去,笑道:「柳小姐做得真像。」
舜華轉頭看向他。這樣也能看出來?
連壁又笑:「當家,柳小姐這套你是學不來的。你瞧她是書香世家,外衣本會長過腰間,但今日她特地換上短外衣,分明對白少極為有心。」
「這倒是。」既然如此有心,應該不是為害白起而接近他的。
白起抱著柳家小姐出殿,她連忙避開,招著連壁往寺裡其它地方逛去,就與柳葉月打個照面。
現在……是避還是不避?
舜華遲疑一會兒,硬著頭皮上前,擠出笑道:「柳小姐,你也來上香?」
柳葉月微笑道:「這陣子家母身子不適,葉月前來為她老人家祈求健康。崔當家,請原諒葉月沒法站起作禮,方才葉月腳拐了下,正扭著呢。」
「哦?那有人幫忙嗎?今日誰陪你來的?」舜華故意東張西望。唉,沒想到不太會作戲的她,如今什麼角色都能演了。
「是白公子陪葉月過來。」
「原來是白兄啊,連壁,你避避,有些事只有女子能聽的。」舜華吩咐。
連壁依言退下。
舜華坐在長椅的這一角,與她略略保持距離。她看見自己的手指微抖,內心苦笑,她還是有些怕啊,怕太過接近這個害死她的女人。
她深吸口氣,正要說話,忽聽柳葉月輕聲道:「崔當家身邊這人,也不能算是男人了。」
舜華一怔,答道:「我沒特別想過這事。若連壁覺得他是男子,表現出男子態度,我就當他是男子……」她遭來對方古怪一眼,忙裝出不經意問著:「你與白兄相處還好嗎?」
「甚好,多謝崔當家關心。」
舜華沒有看向她,只盯著地上落葉,沉默一會兒,她才又問著:「你瞭解過絮氏舜華嗎?」
柳葉月猛地看向她,迅速掃過無人的四周,她定定心,道:「崔當家你這是……」
「我聽白起說,他這個妹妹跟個孩子一樣,她對你無害……」
「崔當家,你這是在試我嗎?當日你轉送給我的一對婢女裡,其中一名正是白家轉賣的丫頭。她提到白起與絮氏舜華私下有不言明的婚約,雖然現時白起不把她當女人看待,她對白起也沒有任何助益,但,難保它日不會想起絮氏對他的恩情,而將她收作小妾以報大恩。」
舜華心裡一顫,就這樣要害死她?只要她與白起再多相處一些時日,找個機會來探探絮氏舜華,就會知道絮氏舜華絕不會跟大嫂搶同一個男人,就會知道當白起放掉不言明的婚約時,就絕不會委屈她去當人小妾,哪怕是他的。
白起待她,一直像妹妹啊!
柳葉月見她不語,驀地再道:「崔當家,你道為什麼白起陪我上香後,回去必陪絮氏舜華用晚飯?」
舜華微怔。是七兒!原來七兒被買通到這種地步,簡直是在監視她了!
柳葉月輕笑:「我曾不小心聽見白起請教寺裡高僧,家裡有病人沒法出門上香親近佛祖,這該如何是好?我記得那僧人說,有人代家中病人來寺廟沾染神佛之氣,回去後與病人相處一陣,讓她也沾沾他身上的氣息,神佛自然也會保佑她,所以,就算同一屋下兩人久久難見一面,只要他陪我入寺廟,那當晚絮氏舜華必會跟他用飯。到最後,我都弄不清到底他是來陪我,還是專程為絮氏舜華而來,我只是陪客而已……」
舜華半垂著眼,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崔當家,這些都不是我想下手的原因。是你告訴我絮氏背後的意義,有了絮氏,白起再怎麼努力,他永遠也無法成為名門富戶之首,甚至,皇室裡的人可以以絮氏來嫁禍白起,他的人脈不及其它三姓,正是此因,不是麼?」
「……他極有可能娶你……」
「柳家德高望重,書香門第,甚至可以追溯到柳家有太傅官職的祖先,對白起大有幫助,他絕對會娶我,但,絮氏對白起已經沒有任何好處,甚至隨時會帶給他危險,她只是個活不了幾年的女人,那麼,早走晚走都一樣。就讓她早點走,解脫痛苦不好嗎?如果她知道她是為疼她的白起走,她也會心甘情願吧?老天若憐憫她,就讓她下輩子投好胎,讓她無病無痛過一世,不是很好嗎?崔當家,你的目的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