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胡說!」
「我……我的臉已經好了……你可以不用再管我了……我會自己活得好好的……」她不想纏著他,不想害他。
「你的臉好了,但你的心還沒好,我沒辦法不管你……」他歎道。
「和我這種人住一起,你可能會倒楣,我……很不祥的……村裡的人說就是我害死了我爸媽,是災星……誰和我在一起誰就遭殃……」她哭著道。
他聽得心一陣撕扯,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是誰對她灌輸這種惡劣又荒謬的言論?
「別聽他們亂說,你不是災星,你也沒罪……」他怒道。
「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不想讓你為難……」
「我一點都不為難,我是心甘情願照顧你,沒有任何勉強,懂嗎?」他連忙解釋。
「可是……可是那個人說……他說……」她一想到江秘書的話,就心痛如絞。
「你不必理會江秘書的話,收養你的人是我,不是他,只有我說的才是真的,別人說的你都別聽,也別信。」
是嗎?只要聽他,只要信他,就可以嗎?
她心顫動著,終於回頭看他。
「來,下來吧,跟我回去。」他伸長著手,等她。
看著一身濕漉漉的他,親自追到山上來找她,她的淚就更止不住。
離開學校,一個人絕望且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著,愈走愈恐懼,四周全然陌生的人和環境,如鬼魅壓迫著她的每一寸感官,那一刻,她好想見他,滿心只想回家找他,可是她卻不能回去,再也……不能回去……
心裡的那份痛有多深,就等於在告訴她,唐則安對她有多重要,曾幾何時,他對她而言,已不只是個監護人而已,不只是這樣而已……
無助地在街道上狂奔,失心瘋的一直往前衝,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什麼都看不清了。
不知跑了多久,最後她無力地跪倒在十字路口哭泣,引起一個路過中年女士的關切,問了半天,她只說得出她想回山上,回迎曦村……
好心的女士以為她是蹺家的少女,請了輛計程車送她到車站,又幫她買了車票,還塞給她一點錢,叫她要乖乖回家。
她護緊了票和錢,連謝謝都來不及說,就被推上車。
於是,她單獨一個人轉了兩班客運車,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迎曦村。
只是回到這裡,才發現僅有的容身之處也消失了,教堂成了一片空地,剎那間,她只感到一片空茫,淚,已哭干……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來到這個世上?如果她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多餘的,那麼一開始就不該被生下來……
遊魂似的晃到以前最喜歡藏身的樹林,一整片的工地又給了她一個更大的打擊;翠綠的林木,已被一棟正在興建的溫泉會館取代,什麼都變了,小時候爸爸常抱她在這片地方看日出的珍貴回憶,也像那些大樹一樣,被連根拔除了。
她,成了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人,前方堵死,後方無路,她還能去哪裡?
悲傷地,她爬上成堆的棧板,只想待在高一點的地方,也許站在這高點,上帝會垂憐她,將她帶走。
時間緩緩流逝,漸漸地,她感覺不到風雨,聽不見雷電,麻木地蹲在棧板頂端,好希望自己就這樣化成爸爸刻的那些雕像,這樣她就不會痛,不會受傷,更不會流淚。
但,就在絕望的這一刻,唐則安來了。他的那聲呼喚,像魔法似的,解除了她心靈和身體的冰封,把她從陰暗的地獄拉了回來。
然後,以為已經流乾的淚,又再度翻騰氾濫,她這才明白,心裡的最痛,不是無處可去,不是孤單無依,而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不想離開唐則安,她想留在他身邊,她想天天都看得到他……
而這份感情,不是依賴,而是愛!
她……不知何時已經愛上了他,愛上自己的監護人……
「來,過來我這裡。」他定定地看著她,柔聲催促。
「你……不會後悔?」蒼白的小臉上已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永遠不會。」他堅定地道。
她心頭一陣澎湃,慢慢起身,在不穩的棧板挪動,走向他。
雨下得更大更急,她的四肢早已酸麻,他看著她顫巍巍地走著,正想更靠近一點去扶她,不料腳才一跨,棧板就失去平衡,反而害得她整個人向前摔跌。
「小心!」他大驚,長手一撈,扣住她的手,將她拖拉進懷中。
就這麼一個大動作,棧板倏地傾斜,他緊緊摟住她,搶先往下跳,幸好一旁有個沙堆,減緩了撞擊力道,他和她雙雙滾落沙土上。
嘩匡!一陣混亂,棧板隨即像骨牌般倒塌,他駭然地將她攔腰抱起,大步奔逃。
片刻後,一切靜止,他才放下她,手仍緊緊擁著她的肩背,暗喘著氣,心有餘悸。
她則靜靜地偎在他懷裡,閉著眼睛,並不感到驚恐,因為真正的驚恐她已嘗過,那不是生命威脅,不是安全堪虞,而是……
再也無法待在他身邊。
「你沒事吧?」他低頭問。
她微微搖搖頭。
「啊,我身上都是泥沙……」他發現自己渾身是沙上塵泥,怕自己弄髒她,連忙推開她。
但她卻緊揪住他的襯衫不放,那孩子氣的動作,令他整顆心都卷疼了起來。
不由自主地,他又將她按進胸前,用力摟住。
糾結的胃不痛了,懸在半空的心也落地了,胸口那份恐慌也消除了,因為他找到她了。
「以後別再亂跑了,知道嗎?」他低聲道,聲音有著自己沒發覺的憐寵。
她點點頭,告訴自己:除非他不要她,否則她再也不會離開他。
唐則安說不上來心裡那份滿滿的充實感該如何形容,但他明白,能把童煦和安然找回來,就是老天給他最好的生日禮物。
「來,上車吧,我們該回去了。」他說著,攬住她的肩,走向車子。
即使風雨狂襲,即使全身冰冷濕透,但這卻是童煦和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刻。
她,可以回家了。
第五章
從山上回到台北,童煦和沒事,倒是唐則安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一連三天的高燒,整日昏睡,別說去公司了,他連下床都有問題。
這情形可把童煦和嚇壞了,就算請來醫生看診過了,也打了針,吃了藥,她還是不放心,整天守著他,連學校也不想去。
「你不去,唐先生會更不高興,他不高興,病就更不容易好。」
陳嫂用這句話說服了她,於是,她還是乖乖上學去,只不過唐則安已另外請了一個司機載她,不再讓江秘書接送。
但她一下課就迫不及待回家,在陳嫂離開後,接手照顧唐則安。
即使在學校一整天了,但她一點都不覺得累,因為幫他擦汗、餵藥、降溫,夜裡守在床榻邊,看著他安穩入睡,都讓她覺得好幸福。
沒有人能理解她心裡的悸動,像此刻,留盞小燈,在一旁看著書,聽著他沉沉的呼吸聲,她的心就會充滿了快樂和滿足……
來到這個地方好幾個月了,現在她終於認定,這裡是她真正的家,而唐則安,就是她的家人。
小心地翻著書頁,正認真讀著英文,課本裡突然掉下一張書箋,她愣了一下,撿起一看,居然是班長謝祥毅寫給她的。
如果有任何學習上的問題,可以問我,我會傾盡所能幫你。
也希望你能快樂一點,期待早日見到你的笑容。
謝祥毅
她微微一笑,暗想:這是什麼時候偷塞給她的啊?
謝祥毅是個很開朗穩健的大男生,對她很照顧,尤其那個出走事件,他似乎相當自責,因此總是有意無意跟在她身後,好像怕她又想不開似的。
她其實很感謝他,多虧了他,她漸漸的比較適應班上的環境,恐懼感也減輕不少,雖然仍有些不自在,但已經可以偶爾和同學們交談了。
把書箋插回書裡,正想往下讀,一抬眼,赫然發現唐則安不知何時已經清醒,正盯著她,眼睛裡有些微紅絲。
「啊?你醒了嗎?有沒有好一點?要不要喝點水?」她忙問。
「幾點了?你不去睡覺,在這裡幹什麼?」他的聲音因喉嚨發炎而沙啞,也更低沉。
「我還不想睡……」她說著起身要倒水,膝上的書正好落到床上,裡頭的書箋跟著露出。
「這是什麼?」他慢慢坐起,拿起書箋,看著上頭中規中矩的字跡和署名,眉輕蹙了一下。
謝祥毅?這不就是那個擅自幫童煦和蹺課出走的大男孩?
「哦,那是我們班長寫的……」她把水杯遞給他。
「他寫這個給你幹什麼?」問的語氣不太高興。
「大概是想給我打氣吧。」她猜想。
「他該不會想追你吧?」他冷哼著,大口把水灌下,將杯子和那張書箋一起重重往床邊的矮櫃一放。
「啊?怎麼可能……」她一愣。
「送你去學校是要讓你讀書的,不是去談戀愛,要把心思放在書本上。」他嚴肅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