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與他一樣,都是不自由的人,他是身體上的,而她,是心靈上的。
「有什麼差別?把自己當成商品賣了,只是從這個龍潭跳到另一個虎穴。
「不一樣。我沒打算隨隨便便把自已賣掉,不是合意的男人,我不會嫁。
找到什麼?後頭音量輕不可聞,他一時沒能捕捉。
「不提你叔嬸。你呢?你自己又想在婚姻裡,得到什麼?」
「溫暖。」她想也沒想。
很簡單的兩個字,卻是她十幾年來,深深渴求的。
她那麼聰慧的人,怎會做這種蠢事?
「我……」聲音弱了弱。「我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找到……」
對別人而言,再尋常不過的家庭溫暖,她從來沒有過,有好多次,總是在夜裡幻想,如果她有家,會是什麼樣?
叔嬸這兒,她只是寄居者,一直都不是家,她感受不到家的溫度。
她從來就不排斥婚姻,甚至是渴望的。
所以嬸嬸問,她便順水推舟,離了那個家對她來說也未必是壞事,她想自已去建立屬於她的溫暖小家庭。
和一個……讓她心動,也讓她溫暖的男人,彼此依偎,相互取暖。
然後,昭明學長說,有個人或許符合她的需求。
那個男人,因為一場意外從此不良於行,很多年了,看了無數醫生,動過無數次刀,或許——輩子也好不了,但是一個條件優異的天之驕子,人生才正要開始,突然由雲端跌落谷底,卻不曾性情丕變、不曾怨天尤人,更沒有變得暴怒焦躁,他只是用了長長的時間沉澱心情,平靜地接受了現實,以及調整步調後的人生。
這樣的男人,心理素質有多強大,自是不用多說。
不夠溫暖、不夠堅毅、不夠堅強的男人,做不到。
她想,那一定是個很溫柔、很美好,也很了不起的男人,昭明學長形容的模樣,太像她埋藏在記億深處的某個人,隱隱觸動那不敢面對的疼痛,與遺憾。
於是,她答應見上一面。
豈料,競無巧不巧,正是同一個人。
楊叔趙靜默著,一直沒搭腔。
「好了。」她聳聳肩,扯開牽強的笑意。「現在我最糟糕的一面也讓你知道了,扯平。」
她以為,他問這個,是想揭她瘡疤嗎?
「嘉珉,你以為,我今天為什麼找你出來?」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你現在要說了嗎?」
楊叔趙沒回答,抬手將腳由她腿上挪回輪椅踏板,低頭穿好鞋襪。「起風了,回去吧。」
譚嘉珉滿肚子疑惑,推著輪椅往回走,將他交給那位年輕助理。
「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她搖頭。「不用了,我習慣坐公車,你自己回去小心,要好好善待自己。有空的話,多推他出來走走,吸收芬多精,心情會比較開朗。」後半段,是說給助理聽的。
她沒取回披肩,彎身將稍微滑落的一角拉妥,起身要離開時,他冷不防開口:「我只是發現,原來我們要的,是一樣的東西。」
「什麼?」她愣了愣,一時沒能接上思緒。
他撫了撫披肩,感受那滑過指腹的溫軟觸覺。「你現在的想法,還是跟四年前一樣嗎?」認為他無法趕上她的步調,難以同行?
「沒有……」她艱澀地道。該如何告訴他,她沒有那樣的意思,能不能,就忘了它、當它不存在?
「我問過昭明,他說你知道我的情況,還是答應來赴約,這表示,你並沒有那麼在意雙腿殘疾這件事。那麼,如果是我,可以嗎?既然是一樣的,為什麼不能彼此依靠,相互取暖?」
她完全傻住了!
她沒有想到,他會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在他們之間有過那麼不愉快的過往之後,他還是願意……
她張嘴,啞著聲,吐不出話來。
他讓她……覺得好羞慚,在他面前無地自容……
「你自已好好想一想,不必急著答覆我。」
他先行一步,而她站在人行道旁,呆怔著,無法移動。
久久、久久——
片花二(1)
才剛回到家,手機簡訊聲便響起。
我掛網,整晚都會待在聊天室裡,有空上來一下。
親愛的小學妹,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聊聊。
傳訊者是余昭明。
她知道學長要跟她聊什麼?其實她自己現在思緒也很亂,根本不知從何說起。洗完澡,打開筆電上線,輸入自己的帳號、輸入自己的密碼進入聊天室。
看到那個系統維護者的帳號便醒目地掛在最上頭。
昭然日月:我不空虛不寂寞不需要——夜情,人如其名正直有為!
後面還加一個很干的表情符號。
看到名字後面那串文字狀態,她先笑了三十秒,很快地更改狀態
嘉嘉:我不是應召女不釣魚不找一夜情,這樣可以跟你聊聊嗎?
原本,只是想呼應學長的狀態調侃他一下,沒想到還沒等到學長傳來訊息,三分鐘內立刻一堆邀約訊息傳來,把她整個畫面都塞爆了。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年頭空虛寂寞的宅男真多。
她手忙腳亂,趕緊把狀態改掉,才接到余昭明傳來的私聊訊息。
昭然日月:咦?我不過去撒泡尿回來,怎麼改掉了?突然改變心意,不想跟我這個無趣的老男人聊了?
嘉嘉:沒想招來一群飢渴豺狼,我會被你害死!
順便再附加一個很「凸」的表情。
沒想到那頭更沒良心,回了她一個拍地板大笑的動作娃娃。
昭然日月:讓你體會一下我稍早的感受啊,應召女也就算了,居然連8奪都找我一夜情,還有一看就知道的遜咖網路警察,我看起來就那麼一臉猥瑣、求不滿嗎?超干的!
換她回他一個叉腰伸食指的仰笑娃娃。
嘉嘉:活該!誰叫你平時口沒遮攔,寶貝滿天下,誰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要不是跟你太熟了,我一度也懷疑過你是不是。
昭然日月:…寶貝,你這樣講太傷我的心了。(傳遞哭泣娃娃)
昭然日月:話又說回來,那群豺狼裡有沒有溫馴一點、順眼一點的小綿羊?挑個起來用用看。小學妹,你年紀也不小,是該見見世面、開開葷。
嘉嘉:去你的!我才不想見這種世面。
昭然日月:認識你這麼久,好像沒看你對哪個男人小鹿亂撞過?
譚嘉珉盯著後面那句話,默默凝思了會兒。
動心嗎?其實……曾經有過。
只不過,情苗來不及抽長,就被自已硬生生折毀了。
如果不是這樣,或許、或許今天的她也可以很幸福……
嘉嘉:學長,我知道你要問楊叔趙的事。你怎麼會認識他?
昭然日月:他是我家的姻親,我大嫂家排行第四的堂哥。阿魏說,你們以前認識,要說說嗎?
嘉嘉:(苦笑)他們家,應該對我深惡痛絕,鄙視到了極點吧?
昭然日月:阿魏說,你不能接受叔趙的殘疾,選擇放棄他。
嘉嘉:學長,你會瞧不起那麼膚淺的我嗎?
昭然日月:嘉嘉,我認識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相信你會這麼做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絕對不是檯面上這個。
嘉嘉……
昭然日月:跟你家有關係嗎?
她心下一驚。
學長平日嘻皮笑臉,十句裡有八句不正經,但有時候,突然冒出的一句話會正中要害,他的觀察力其實敏銳得驚人。
嘉嘉:你……怎麼會……?
昭然日月:不用結巴,親愛的。你人生最大的敗筆和拖油瓶,除了那家子還能有什麼?會讓你做出反常的事,八成又是被某人拖累。
心房湧上一陣暖意。
這世上,還有個人那麼懂她,即便千夫所指,也信念不移地相信她。
相信她不是那種輕率地玩弄他人感情、踐踏對方自尊的人。
但,傷害畢竟是事實。
她確實……虧欠楊叔趙。
如果說,有誰能夠給她一個方向,那麼在這最茫然的時刻,她也只能倚賴他。
嘉嘉:學長,如果你做錯了一件事,然後四年過去了,腦海裡還一直在想著它,對那個人很愧疚,怎麼也過不去,那該怎麼辦?
昭然日月:要看是什麼事,事情有大有小,謀殺和誤殺的罪名就差很多。
嘉嘉:若是無心之過呢?因為當時太年輕,當下又整個人都亂了方寸結果就變得很糟糕。
昭然日月:那就想辦法彌補。
嘉喜:彌補?
昭然日月:對。一直在心裡想,我不是故意、我很對不起他……能改變什麼?
受到傷害的人終究是受傷了,不如想想實際的補救措施,讓對方好過一點,也對自己的良心有實質的交代。
嘉嘉:可是……他要我嫁給他。
昭然日月:叔趙?
嘉嘉:……嗯。
昭然日月:那你就先假設看看,你嫁給他,是一個人受惠,還是兩個人?婚姻是一隻天秤,施與受平衡,才能維持,否則,你的補償最終會變成傷害。
譚嘉珉看著眼前的文句,久久沒回應上一個字。
她知道,學長對她說這些話,有很深很深的涵義,他在告訴她,如果她要嫁給楊叔趙,唯一的那個理由,除了自已能帶給對方幸福外,也必須那個人身上有她要的幸福,雙方互惠,得到的快樂一樣多才行,否則再多的理由都不是理由。許久過後,畫面再度刷新時,底下多了一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