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晚問題很多。」他繃著臉。
「可是我想知道呀!」
「但我不想讓你知道。」裴弁沒給她好臉色,睇著她。「你只要專心照顧肚裡的孩子就好,其它的瑣事無須掛心。」
墨兒俏臉驀地沉下來。「你對我的好,會不會只是場夢,總有一天會醒?」
「是我特地去問崔翇的,你滿意了嗎?」
見她又開始自憐起來,他只想快快堵住她多餘的思慮。
這答案讓墨兒深感意外,這真是他會做的事?大眼不可思議地直盯著他,好似見到最詭異的事。
「他說你必須保持愉快的心情……」裴弁憶起崔翇的交代,見她一臉怪異,口氣又惡劣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找我麻煩嗎?」
墨兒忍不住輕笑,小手環上他的頸項,視線落在那道月印的咬痕,那是她烙印在他身上永遠抹滅不去的痕跡。「我真的可以將這孩子生下來嗎?」
「你要平安將孩子生下,若你真有個萬一,我饒不過你。」裴弁黑眸裡藏著深深的憂慮。
墨兒沒注意到他怪異的神色,沉溺在此刻的幸福裡。
「噢……」突地,她按著小腹擰起秀眉。
裴弁心驚膽跳。「哪裡不舒服?」
一朵淘氣的笑容綻放在唇邊,她拉著他的手按向自己的肚子,見他略略的吃驚而後淡淡的困惑,最後才釋出淺淺笑意。
裴弁感到掌中傳來的溫暖和輕淺的律動,他胸中充滿強烈的震撼,這個小生命出乎意料的堅韌,好似在與他的呼吸相互呼應。他突然悔恨起曾經的自私,他竟如此狠心地扼殺之前那小小的生命。
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心酸,攤在她面前是如此鮮明。「你後悔嗎?」她問道。
裴弁沉默不語,再多無奈也只是擱置在心底,從未透露半分,以前不曾,現在不能,往後的日子也不會。
「你不該後悔,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墨兒抵著他的額,此刻只想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都已經過去了,我只想把握現在的幸福。」
抿著唇,他的神態看似風平浪靜,可內心暗潮洶湧。他不知如何回應她的話。
「我給不起你看不見的承諾。」話說得太早,往往會陷彼此於萬劫不復,他不想給她太過美好的遠景,教她再度失望。
「我不是在向你索求什麼,這樣的生活是我選擇的。」
她永遠比他想像中來得堅強。
「我們是否該為孩子取個名字?」未察覺他的怪異,墨兒依戀在他懷抱中。
「你想到了?」
「沒有,所以才想問你。」小手環上他的腰際,一如先前她依賴他的習慣。
收緊手臂,裴弁將她攬得更緊,在她耳邊輕輕低語。
「那就交給我煩惱吧……」
第十章
冬雪融盡,春回大地,萬象更新,景色繁榮,和風撫過沉睡又醒的大地。
裴弁繃著面容,他掌心發涼,額際冒汗,在初春的季節裡十分不尋常,好似正經歷痛苦難忍的煎熬。
裴姓全家人難得一起聚在大廳內,就連貪睡的老五裴銓此刻也正襟危坐,眼底見不到半分睡意,大伙全緊張兮兮。
老三裴曄突地感到口乾舌燥,倒杯水給自己,哪知手卻抖到掉了杯子,匡啷一聲摔在桌面上,嚇得桌旁其它幾人差點跳了起來。
「你搞什麼鬼?」裴徹口氣惡劣,朝他吼了一聲。
「我只是覺得口渴想喝杯水……」老三裴曄摸摸鼻頭,委屈得很。
「三哥,別生氣,喝喝茶消消氣,老四來幫你。」老四裴煜趕忙幫雙胞胎兄弟解圍,替大伙斟杯茶水解渴。
正當裴煜將茶杯遞給裴弁時,手指間感覺到的涼畫讓他問道:「大哥,你還好吧?」
「沒事,我很好。」裴弁漫不經心地將茶水嚥下。
裴渙見兄長無視那茶水熱燙,咕嚕咕嚕地灌下去,忙出聲制止。
「大哥……」
「好燙!」裴弁燙得皺起眉頭,差點吐出水來。
「你比大嫂還緊張。」見他慌張的模樣,老五裴銓下了個結論。
「我沒事!你們是耳朵瞎掉,還是眼睛聾了?」裴弁破口大罵,將茶杯重重放在桌面上。
「是眼睛瞎掉,耳朵聾了才對。」老二裴徹喝口熱燙的茶,冷冷糾正他。
「要不要請崔翇開帖安定鎮神的藥方給咱們?」裴渙中肯地說道。
此話既出,在場裴家男人全端起茶杯來,眼觀鼻、鼻觀心,似乎企圖在掩飾些窘迫的心態。
沉默的氣氛持續著,沒想到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竟是如此教人又驚又喜又憂又怕,雖先前崔翌曾替他們做心理建設。可見到墨兒痛得說不出話來,六個男人嚇得手足無措,害怕得直想跳腳。
從未見過生產這等陣仗的男人們全被掃到大廳內等消息,盼了半天還未有個心安,人人眼底寫滿奇異的情緒,就連一向自製甚好的裴徹,也難掩心中的喜悅,卻又十分擔心受怕。唯有裴弁一臉古怪,俊臉上滿是恐懼不安。
直到崔翇慌亂地從外頭奔進廳內,六個男人全湧上前去。
「生了嗎?生了嗎?我當叔叔了呀!」裴渙跑得最快,一把抓住崔翇,搖得他頭昏腦脹。
「走開走開!我是人家的四叔,你這小叔叔給我閃遠點!」裴煜壓根忘了平日最疼愛的弟弟,只想要有個小侄子來抱抱。
見大伙湊上前去你二日我一語的,裴徹把胞弟們推開,將崔翇拖到他和裴弁之間。「怎麼了?你看來不太好。」
「墨兒她……還好吧?」裴弁話聲顫抖,即便他力圖鎮定,卻力不從心。
「我和你說過的事發生了。」崔翇擰起濃眉,打毀裴弁的所有希望。「我已經盡力了。」
「沒關係,沒關係……」裴弁鼻腔發熱,掌心顫動。「我知道……」
「崔翇,你是什麼意思?」見到兄長的表情,裴徹不祥預感油然而生。
「墨兒她……」崔翇覺得這事關重大,也必須讓其它人知道。「現在,我們要選擇,二選一。」
「我聽不懂,你別打啞謎。」裴徹激動的脫口而出,不明白他的意思。
「現下情況已不可能母子平安,所以我才來問你們……」縱有華佗美名,可是總有個萬一,連他也無法挑戰老天爺。「要孩子,還是護母親?」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裴徹火爆地扯起他的衣襟。「你現在要我們做什麼鬼決定?」
「二哥,你別激動!」老三、老四左右開弓,架著動怒的裴徹,也仍救不下可憐的崔翇。「聽崔翇把話說清楚。」
「我已經聽得很清楚了!」他氣得兩眼發紅。「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有神醫美稱嗎?救他們對你面言很難?你搞什麼鬼!」
「要她懷孕本來就很冒險,以她的體質根本不適合有孩子,也不應有孩子,我實現了裴弁的願望,讓她嘗到當母親的喜悅,事情演變成今天這個田地,不是偶然,那是必然。」 崔翇未將他的怒氣看進眼底,一貫冷靜堅定。
「我要你保他們母子平安!」裴徹大聲咆哮,不願細究他話裡的前因後果。
「墨兒懷孩子,對她的身體負擔過重。你曉得嗎?她即便死裡逃生,日後若再懷孩子也絕對會次次流掉。」崔翇推開他,不顧這番話對在場所有人有多大的震撼,硬是說出真相。「這是她的命運,我無從改變。」
其它五個男人看著始終安靜不語的裴弁,這才發覺他眼底深藏著傷感。
原來他全都知道,也比任何人都做足心理準備,只是已成既定的事實,一時之間的痛,絕非三言兩語能夠輕易帶過。
「我再問一遍,要孩子,還是保母體?」時間緊迫,崔翇只想趕緊把握。
「保母體!」大伙毫無猶豫,斷然捨棄那未知的新生命。
「要孩子。」裴弁道。
裴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他一心盼望她能平安,而這可惡的男人想法竟和眾人背道而馳。「你是不是瘋了?」
「崔翇,請你保孩子平安。」裴弁話裡平靜,並無太多情緒。
「裴弁!你好可惡!這就是你的愛?你愛她的方式,就是背棄她?」裴徹一拳揮下,決心打醒這個冷血的兄長。
其它人忙著攔下陷入瘋狂的裴徹,而在他筆下的裴弁無半點閃躲,任憑他將怨氣發洩在他身上。
「好一個你愛她!你根本想殺死她?你說呀!」裴徹憤怒得失去控制,更不在乎老三老四架著自己。
「你說話呀!你為什麼不說?」
裴弁只是默默承受,見崔翇遲遲還不肯走,開口催促。「崔翇,你答應我,保孩子平安……孩子千萬要平安。」
「我不准!」裴徹加重出拳的力道,揍得裴弁吃痛倒在地上。「你曉不曉得她有多愛你?她為了你不顧旁人的指指點點,只盼陪在你身邊。你知道外面的人將她說得多難聽嗎?在你還未給她名分前,墨兒不過是個比妻妾還不如的女人!你聽過她在你耳邊喊苦嗎?你見到她眼底的痛嗎?你什麼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