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把她藏在安全之處——黑羽深吸口氣,心裡感受到極度的不願意。
明明他倆才剛拜完天地,他已經籌劃了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想帶著她一起,卻得被硬生生拆散,而且此行兇險——
他很清楚,縱使習得一身武藝,也不代表他能在爭戰中全身而退。要是萬一他在途中出了什麼差池,她該怎麼辦?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姑娘家,才剛結親不到半日,就得教她面對守寡的可能,會不會太殘酷了?
翠微蹙起眉頭,她早先想得簡單,以為自己只要緊緊跟在他身邊就好了,反正她又不怕吃苦,可這會兒卻聽說自己可能得被遺下——
「我不想你去。」她終於任性了一回。雖然她也覺得蒲澤的百姓很可憐,但她就是不想跟黑羽分開嘛!
「好,回頭我馬上拒絕他們。」他瞅著她笑。
「可是——」苦就苦在這個可是。
兩人都感覺得到,中興蒲澤的大業,非他不可。
「真的沒其他辦法可想了嗎?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翠微開始擦起眼淚。
「別哭。」他起身將她擁住。
今天明明是開心歡愉、大喜的日子,怎麼會突然蹦出這麼多狗屁倒灶的事?
「我一定得讓你走,對不對?」她再鈍也感覺得到時間的急迫性,就如剛才那位大人所言,黑羽多待一日,蒲澤百姓就多苦一天。
「我回絕他們——」他話才剛說一半,就被她小手摀住。
她哭著搖頭,她不可能讓他做這種決定。她知道,他若真的做了,他會在心裡疚責自己一輩子的。她擔不起,她更不想讓他擔負這種苦。
「我留下。」她好艱難地做下決定。「不管你跟那個靖王打仗,要花多久時間,五年甚至十年,都沒有關係。」
「你不用這麼勉強自己——」他想告訴她大可任性一點,她己經是他的妻,她有資格對他做出要求。
翠微只是搖頭。「我不要你為難。」在她心中,她認為最最要緊的,還是他的喜怒哀樂啊。
「傻丫頭——」他鼻頭發酸地擦著她眼淚。
真是自掌嘴巴。他想。明明認識以來,他總是耳提面命,要她看重自己的意見,不要輕言犧牲自己,可到最後,他卻連自己也沒能實現他說過的話。
他唇貼著她額喃喃說了幾句真心話。「這世上要是沒這麼多恩恩怨怨,要世上就只剩下我們兩個,剩朗叔他們,還有這片花田,該有多好?」
翠微淚眼婆娑地望向藍紫色的花田,忍不住緊抱住他。
是啊,她怎樣也想不到身為一個皇子,竟然連這麼小的願望也沒法實現——
「答應我,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來,我絕不准你對我食言!」
黑羽也哭了。
他望著她,深吸口氣用力點頭。
「我答應,我保證我一定做到。」他一定會遵守諾言。
第9章(1)
許是應和了翠微她爹愛說的那兩句話——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黑羽大軍才剛放出風聲,說前皇嫡子即將返回蒲澤,奪回原該屬於他的王位,蒲澤國內立刻有了響應。
首先是兩名擁有兵權的將軍,領著蒲澤大半兵力叛逃出國,可以想見靖王得知消息,有多氣急敗壞。
年近六十的靖王穿著龍袍高立王座前,震怒不己地呼喝:「反了反了,這群人全都反了!」
底下朝臣無一敢抬頭接話。
與鄰國土地相較,蒲澤不過是個蕞爾小國,但因為歷代君王頗具識人之才,靠著幾名極懂用兵之道的武將,像晉廣,還有剛叛選出國的兩位將軍,葛權和祁均,可說是蒲澤基業的三根大柱。
如今三人一走,靖王身邊就只剩禁衛軍與護守北方邊疆的軍隊——而且他甚至懷疑,說不定過個幾日,又會傳出北方軍隊叛逃的消息。
這群吃裡扒外的混帳!靖王捏著拳頭來回急踱,虧他當初還網開一面繼續重用他們,結果他們竟是這樣回報他!
靖王心想,得想個辦法治治他們——他定要讓他們清楚,他黑靖青可不是任人搓捏、好欺負的角色!
「啟奏皇上——」一名身著飛禽袍衫的文官躬身一跨。此人是靖王心腹,也是一肚子壞水。「微臣方才想出一計,說不準能派上用場。」
靖王一睇。「說。」
「微臣是想,這黑羽在外遊蕩二十年,算算也二十有七,不可能到這年紀還未娶要生子——」
靖王眉一皺。「你說清楚點。」
「微臣是覺得,皇上或許可以派人將他們抓來,然後——」文官做了一個殺的動作。
靖王懂了。他怎麼會沒想到?所謂擒賊先擒王,他抓不到黑羽,總可以拿他妻子兒子來消消氣。
看那傢伙還敢不敢跟他作對!靖王仰頭大笑。
就這麼辦!
「退朝。」靖王猛一揮衣袖,身一旋,大步奔進內廷安排。
紅日西掛,翠微坐在餘暉染紅的小庭院裡刺繡,只見她時不時抬起頭來,看看外邊動靜,或者瞅瞅枝上啁啾的小鳥。
她和花嬸己搬進這西湖畔小屋子住了一月有餘,在黑羽留下七,八名護衛的保護下,她這蒲澤未來的皇后,日子過得相當平靜安逸。
黑羽所以刻意搬離「浸月邸」,一來是宅子己不安全,二來也是擔心她跟花嬸兩個女人採買不便。現下可不像從前,之前還有朗叔可以幫忙奔走。
搬進屋宅時,翠微己跟花嬸說好,她倆就以母女相稱。
她初頭那一句「娘」,還讓花嬸偷偷哭了好幾次。
「繡到哪兒啦?」上街採買回來的花嬸經過窗前,隨口問了句。
翠微一笑,將手上的木棚轉了向。「一半了,您瞧怎樣?」
花嬸一瞧繡片上的飛鳥,點頭笑了笑。「你手是越來越巧了!」
也真苦了這丫頭,花嬸心想,才剛成親不到一日,就得被迫過著兩地相思的日子。好在成親之前兩人曾共處了一段,不然這相思之苦,看要怎麼捱。
「對了,」每回花嬸上街,回頭翠微總要問上一句。「您剛在街上有打聽到什麼消息?」
「沒有。」花嬸將手裡的竹籃往窗台上一擱。「太遠了吧我猜,我在鄰近拐彎抹角問了好幾個人,有沒有聽過北方的蒲澤國?每一個都跟我搖頭。」
「我擔心他。」一個月,說長不長,可在有情人兒眼中,每多一日都是煎熬。
如今翠微己養出習慣,每日清晨她總會打開向北的窗門,思念黑羽一陣。隨著時日增加,她心頭的煩憂也增添了許多。雖然知道他身旁有朗叔關照,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但她還是會記掛他的身體、他的安危,就怕他一個不注惹,在爭戰中弄傷了自己。
「少爺他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問題的。」花嬸也只能如此安慰。
別說翠微記掛,花嬸自個兒也是焦心不己。西湖離蒲澤那麼遠,不管她怎麼打探總是沒點消息——華嬸是不太擔心黑羽會受傷,她很清楚他武功高強。但是,她一想到心狠手辣的靖王,她心頭便有股擔憂盤旋不去。
她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好像什麼壞事快要發生一樣……
這天夜裡,翠微重複著過去一個月來的習慣,開著窗把玩黑羽留給她的玉笛,經她這一陣練習,她現己能吹出他教唱的<越人歌>,每當思念得緊,她總要捧著吹著它哭泣,直到睡意來襲。
「你還要我等多久……為什麼不快點回來啊……」
隨著她嬌嫩的怨,兩串珠淚自她眼角滾下,她才伸手要擦,冷不防看見牆垣上翻進幾條黑影。
不可能是黑羽——雖然從她方向看不清來人模樣,可從對方躡手躡足鬼祟的動作,她起了警覺。
來者不善!
「來人,有賊啊!」她謹記著黑羽的吩咐,一覺情況不對,要馬上喊人幫忙。
她一喊,立刻驚動附近的護衛。
鏗鏗鏘鏘,護衛持刀趕了過來。「來者何人,還不報上名來!」
黑衣人立刻拔刀相向,一群人很快打起來。
屋房這一頭,被驚醒的花嬸趕忙挽著翠微要從後院溜出去。依花嬸猜,襲擊人馬不外是靖王的爪牙,而且,目標定是被她拉著猛跑的翠微!
可爪牙眾多,幾名護衛雖然奮力抵抗,還是有四名漏網之魚追了過去。
「夫人快走——」名護衛喊道。
「想跑去哪兒!」四名黑衣人在後院口堵住花嬸跟翠微。
「別再靠近,我手上的刀可是不長眼的!」花嬸就像護著小雞的母雞,手裡一把利刃抓得死緊,死不肯讓黑衣人再靠近一步。
花嬸望著黑衣人威嚇,可一有空檔,她立刻壓低音量跟身後的翠微提點:「翠微,記住,等會兒我—喊跑,你馬上往外衝!」
「可是——」翠微驚懼地望向越來越逼近的人牆。
「聽我話,算娘求你。」
兩人在黑暗中匆匆交換了一眼,翠微突然明白花嬸對自己的感情——花嬸不是嘴巴上說說,花嬸是真的把她當成女兒看,所以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