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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艾珈

  「求少主中興蒲澤。」一名跪在最外的黑衣人代表說話:「不瞞少主,現在蒲澤可說是水深火熱、民不聊生。靖王好興戰,稅賦又重,我們已經過了好多年清苦的日子,幾乎可說連餬口都難……」

  黑羽揉一揉額頭,他感覺得到翠微關懷的目光。

  她一定很害怕吧?他滿心疼惜。明明是大喜之日,卻突然殺來這十二個殺風景的程咬金!

  「我不會回去的。」他狠潑了他們一盆冷水。瞧他們把中興一事說得好像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容易。可他如果因為他們幾句就決定興兵討伐,試問,他不又成了靖王第二?

  「少主打算放棄蒲澤?」幾個黑衣人滿臉不可置信。

  「對。」他毫不猶豫。「不瞞你們,早在我逃出蒲澤那時,我就不再當自己是蒲澤的王儲了。」

  「難道您不想替慘死的顯王,還有皇后報仇?」

  他看著他們反問:「殺了我皇叔,我父王母后就能死而復生?」

  對於爭戰,黑羽看得比誰都透。逝者己矣,雖說他,心中對皇叔仍有憤怨,可他知道,不該連累他人——尤其是無辜的蒲澤老百姓。

  況且,他勢單力薄,若把眼前十二名禁衛軍算在內,也不過才十四人。可皇叔卻是個有能力驅動蒲澤軍隊的王——與他作對,無疑是以卵擊石。

  但眼下十二人卻不肯放過他,一真是為蒲澤老百姓請命,二是知道他們此行若沒帶回黑羽的項上人頭,絕對只有死路一條。

  靖王嚴酷,痛恨失敗,絕不可能放過他們。

  反正橫豎是死,他們寧可賭上命,選擇留在黑羽身邊。

  「不可能,你們死了心吧。」黑羽任他們跪在廳上,拉翠微回他倆新房。

  第8章(2)

  一路細心觀察黑羽的翠微,哪裡讀不出他眉宇間的掙扎。

  雖然她單純,腦子也不頂聰明,可對於黑羽的心思,她卻是十分瞭然。

  廳上那些人,可都是來自他故土的同鄉——更是他的子民吶!

  一進新房,黑羽立刻抱住她,將臉貼在她柔軟肚腹上,想藉由她的溫度,平撫自己又一次被執起的心緒。

  他不愛提及蒲澤另一原因,是好不容易壓制在心底的悲慘回憶,又因為那幾個人,瞬間翻騰湧起。

  她輕柔撫著他髮絲、臂膀,久久才開口問道:「你真打算不理他們?」

  「不理。」向來冷靜的他,難得鬧起脾氣。

  他像孩子似的,硬是蒙住眼睛耳朵,就當事情不存在。

  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在跟她撒嬌,他清楚知道她絕對不會因為他偶一的反常表現,就認為他失了男子氣概與肩膀。

  她只會更心疼他。

  「不知道蒲澤是怎樣的地方……」翠微邊撫著他肩邊喃喃自語:「我剛細看你們,發覺你們每個都個頭高大,骨肉均勻,蒲澤人都這樣,還是就你們長得高些?」

  一會兒才聽見他悶悶的聲音:「蒲澤人高,像花嬸算個頭小的,我母后足高你一顆頭。」

  「你母后——」輕撫他肩膀的小手停下。「跟你像嗎?是不是很漂亮、很溫柔?」

  她話裡的好奇勾起他許多己久未想起的回憶——蒲澤對他來說,也不只有傷痛一件事而己。

  他想起他溫柔的母后,想起他仁厚的父王,想起他年幼時在宮苑裡騎竹馬,纏著仍舊年輕的朗叔鬥蟋蟀,一同想法子救治被弩箭誤傷的白兔跟野鹿……

  接著他想起外頭那些人說,此時的蒲澤形同水火,暴政如虎,百姓只能淒慘度日——抱住她細軟腰肢的大掌悄悄握緊了。

  翠微問得沒錯,他真打算不理會他們?

  蒲澤,可是他祖上居住了七代的家,更是他父王悉心守護的國,他知道他不可能放得下。

  可他若真應了他們的要求,回蒲澤「少主中興」,那她呢?他抬頭凝視一臉信賴的翠微,她又該如何自處?

  擁著甫成婚不過半日的妻子,黑羽理智與情感不斷拉扯。

  說真的,他對王位再無興致,太小就嘗遺流離之苦的他衷心認為,平安平凡才是福。與坐擁王位相比,他寧可跟著心愛的妻子過著粗茶淡飯、閒雲野鶴的生活。一想到兩人日後可以晴耕雨讀,手攜手踏遍森林每一寸土地——王位,還有什麼好稀罕?但蒲澤的子民——

  翠微撫著他臉頰說話:「我爹還在的時候,時常把兩句話掛嘴邊——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我那時還小聽不懂,可剛才聽黑衣人說靖王,我覺得我好像明白那兩句話的意思了。」

  她剛才念的,是戰國一部兵書《六韜》上的兩句。黑羽相當熟。

  黑羽說道:「能和天下人一塊共享利益者得天下,反之,只想獨佔天下利益者,就會失去天下。」

  「是啊,」她接口:「現在蒲澤的王就是犯了這大忌,難怪外頭那十二名黑衣人打死不肯回去。」

  「你想跟我說什麼?」他再一次抬頭,總覺得她話中有話。

  翠微還沒開口,外邊便傳來朗叔呼喊聲——

  「少爺,您快出來——」

  怎麼回事?房中兩人相望一眼,手拉手一塊趕到前頭。

  一見外頭陣仗,他倆也傻了。

  「浸月邸」外,一行數百鐵衣衛士全跪在地上,行列中有三人高坐馬上,一見黑羽,三人立刻下馬。

  晉廣將軍驚愕地望著黑羽,太像了,少主跟年輕時的顯王,實在太像了!

  「末將晉廣叩見少主!」

  這位晉廣將軍,先前曾是前王黑顯麾下最勇猛的武將,幾香外敵來擾,都是晉廣領兵打退可謂功勳卓著。

  而他今日所以帶來數百士兵,全是因為埋在靖王身邊的眼線送出消息,說靖王己找著黑羽,且打算殺人滅口。幾個前朝忠臣立馬揮軍來救,只是遲了黑衣人好幾步。

  「晉廣將軍,您這是——」黑羽望向居首的晉廣,他對這名字還有點印象。

  「少主,我等尋您尋得好苦!」年近半百的晉廣淚流滿面。「當年靖王舉兵發難,消息傳到末將耳裡己然太遲。二十年了,末將一直沒放棄找尋您,可惜總是緣慳一面——」

  這些話黑羽多少推測得到,但他不是想聽這個。「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是臣報的訊。」說話者名叫陳濤,目前官拜御史,也是領兵者年紀最輕的一個。「少主應該不認得我,但我爹名字少主應該識得,陳戎。」

  黑羽點頭。他當然記得陳戎,此人當年官拜司僕少卿,時常到宮裡走動,曾跟年幼的黑羽玩過幾回。「你爹現在還好嗎?」

  陳濤一拜。「他在先王崩逝隔年,就因抑鬱難解,吐血而死。」

  黑羽神情黯了下。

  陳濤繼續說:「我爹死前再三交代,無論花多少時間,定要尋回少主您。不瞞少主,微臣今日所以趕來,全是為了替蒲澤百姓請命。」

  「少主,求求您救救蒲澤吧!」晉廣將軍突然大喊。

  他一出聲,他身後數百名鐵衣衛士也跟著大嚷。「懇求少主救救蒲澤。」

  黑羽為難地看著他們,他本是打算今晚帶著翠微他們趁夜潛逃,極不願再被捲入爭戰殺伐之中,可是——

  望著伏在屋前的大臣,還有他們後邊那一行衛士,他當真不知該如何處置了。

  「朗叔。」黑羽喚。「這些人你先想辦法安置,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少主還要考慮什麼?」性急的陳濤忍不住插嘴。「少主可知您多考慮一天,蒲澤百姓就得多忍受一日煎熬……」

  黑羽冷然—瞪,那不怒而威的氣勢,立教陳濤冷靜下來。

  「微臣知錯——」

  「翠微,我們走。」

  黑羽頭也不回,拉著翠微直接走進馬房,他沒辦法再繼續待在宅子裡,外邊人對他的期盼會影響他的思緒。

  他需要好好、好好地想一想。

  片刻,黑羽將馬停在桔梗花田前,這兒向來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他抱下翠微後,兩人便靠著大樹坐下。

  黑羽將頭枕著她腿,神情複雜地凝望天上。

  「今天真是夠亂的了——」她輕撫他發低問:「一會兒來了刺客,一會兒又來了一大堆士兵,也真是難為你了。」

  他定定瞪著浮雲說話。「我不喜歡戰爭。我知道他們立意甚佳,也全是為了蒲澤百姓著想,但我一想到只要我興兵開戰,就會有人傷亡,我就無法答應他們。」

  但他所以猶豫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他目光調向她。「你知道如果我答應他們的要求,你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我。」

  她輕撫他的手倏地停住。

  他一看她表情就知她沒想這麼多。

  「我不能陪在你身邊,跟你一道去嗎?」她驚訝地看著他。

  「太危險了。」他牽起她的手親吻。她一個文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若帶她尾隨軍隊一路爭戰,先別說她能否接受血腥場面,就單想她可能面臨的危險,他就不寒而慄。

  要她在爭戰中發生什麼萬一,他知道,他鐵定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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