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黎育岷倏地放下杯子,不打聲招呼便往外頭走。
他一走,齊靳跟上、周譯跟上、齊鏞跟上,木槿、石榴……全都跟上,一時間,滿滿的屋子頓時變得空蕩蕩。方嬤嬤見狀,笑著對何嬤嬤說道:「夫人是把咱們將軍給拿下了。」
「可不是,不戰而降,也只有夫人能教戰神折腰。」
「唉,想來是咱們錯了,夫人看似溫和,骨子裡卻固執得很。」
「想那些做啥,還是趕緊讓人進來,把屋子裡外打掃一遍,燒點熱水備下,給夫人除塵,再整治一桌席面,夫人在外頭這麼多天,也不知道餓著沒?」
「對對對,得趕緊做好準備,接下來,咱們只要一心想著服侍好小少爺就是。」
兩人出屋,分頭行事,打開門、一陣風從外頭吹進來,桌面上的信封一個翻轉,燭蠟壓出的小丫頭笑得正歡。
第五十二章 很愛很愛你(1)
黎育清懊惱極了,她不該衝動行事的。
四哥哥回京,月桃馬上領他來見自己,他把江雪的陰謀詭計一一拆解,嚇得她連話都說不出口。
想著江雪還待在將軍府裡,怕她對齊靳動手,直覺轉身,她大喊,「四哥哥等我,我們把東西收拾好就回去。」黎育岷見狀大笑,問:「你在急什麼啊?」
「月桃不是說他找我,找得急出病了嗎?」她怎麼能不急?他病起來好麻煩的啊,周譯醫人的手法很殘忍吶。四哥哥不允許,說至少要等他向齊靳要到一個承諾,才准她回去。
她看著四哥哥,想起那年的針鋒相對,想他的冷漠以待,想她和五哥哥是如何的巴結討好、如何的真心相待,以至於,他願意承認他們是親人。
那個過程很漫長,可……收穫卻是意想不到的豐富。
在所有人都贊成她嫁進將軍府時,只有他獨排眾議,反對她為家族犧牲,要她把自己排在第一位,在大家都看好這段婚姻時,只有他悄悄地在自己身邊埋下一個月桃,在最後時刻保護她逃離。
他待自己,是真真實實的兄妹情誼,沒有半分虛情假意。
望著四哥哥,她哭了,哭得眼淚亂七八糟,而四哥哥手足無措,急忙問她,哪裡不舒服?
她猛搖頭,半句話不說,待她抬起紅腫雙眼時,哽咽道:「清兒有四哥哥,真好!」聽見她這話,黎育岷鬆口氣,一把將她攬進懷裡,輕輕順她的背、輕輕說著安慰人心的言語。他何嘗不是有這個妹妹,真好!
四哥哥走了,黎育清耐心等待回音,她相信四哥哥,相信他出馬會事事順利,相信他會為白己討得無數福利,相信有四哥哥,小丫頭與大將軍……會很快重聚。
黎育岷離開,屋外進來兩個丫頭服侍黎育清,她們給她說笑話、逗樂她,她們給她講宮廷八卦,一出一出接一出的,多到讓她大飽耳福。
就這樣,那些擾心事被她們給合力推到一旁,讓眉頭不展的黎育清鬆開了柳眉。
她們還一起做糕點,聽說那是宮裡的秘方,是皇帝最愛的味道。
她不知道四哥哥是怎麼弄來這兩個妙人,但連宮裡秘方都弄得到,可見得四哥哥混得不是普通好,下回生意要做進宮裡,不必依賴鏞哥哥,有四哥哥就夠。
真好,四哥哥混得這樣棒,她真希望五哥哥也能一路順遂,平平安安、順順當當。
齊靳進屋時,看見的就是這幅景象——他的小丫頭在揉麵團,臉上身上到處沾滿白麵粉,她在笑,笑得甜美而歡暢。
看見這幕,感覺有點糟,還以為離開自己,她會過不下去,沒想到不管她在哪裡都能夠活得輕鬆愜意,反倒是他,失去她,便如失卻魂魄。
真是,到底是誰喜歡誰比較多?是誰離不了誰?她老是空口白話說恩愛,卻原來,真正有口無心的人是她……沒良心的小丫頭,不知道他這幾日,心頭像燉上苦汁,煎著熬著,把心都給熬焦了。
這個念頭在聽見她的笑語時,像叢生雜草、密佈心房,然而在黎育清發現背後有聲音、轉過頭來那刻,雜草被一把大火給瞬間焚燬。
因為她瘦了,雖然眉開眼笑,但凹陷的雙頰讓他看見她的哀慟。
離開他,她也不好過呢……這樣很好,得讓小丫頭學著點兒,失去他,是失去心、失去魂,再也無法完整。四目相對,她瞬間紅了眼眶。
那個大雪夜,她看見他,二話不說、哭得歡暢,而今她見著他,也是二話不說,卻不是哭,而是笑得讓他心慌哪有這樣的啊,哪有明明在笑著,卻讓人那麼心酸,哪有明明不哭不鬧,卻讓人心疼得想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她不可以這樣子的呀,一面笑,一面紅眼,真真實實、明明白白的悲傷撂在他眼前,她不知道嗎?他會不捨……心隨意走,他奔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她也抱他,抱得死緊,好像他是龍宮裡的那根定海神針,得牢牢抱著,免得被孫猴子搶去,塌陷了她的瑰麗世界。
撲進他懷裡,她在笑,一聲一聲笑著,先是壓抑的笑,然後是敞開胸懷的笑,再然後笑得頭腹頻頻震動,一下一下把他那顆亂糟糟的心,笑回它該住的位置裡。
長歎,他把滿肚子的怨憤、傷心,藉著這口氣給吐盡。
齊靳勾起她的下巴,細看她的臉,他想說話,她卻比他快一步,讓話跳出嘴巴。
她說:「糟糕。」
他失笑,怎麼見面的開頭都是這一句?「糟糕什麼?你給我做的衣服太小?」一句話,把兩人拉回多年前。
她笑、他也笑,笑得兩個人都有幾分傻氣,她搖頭說:「我忘記叮嚀銀杏,每天要把點心盒給補滿新點心。」他瘦了,瘦得好離譜,鬍子沒刮、臉沒修,看起來像路邊餓了好幾天的流浪乞丐,他怎麼把自己過得這麼可憐?
「誰會記得這個,你一走,整座將軍府就炸了鍋。」還點心盒呢,就是正餐,他也沒心情碰。只是這丫頭還真始終如一、堅持不變,說出來的話老讓人怔愣,要不是他太有經驗,還接不了口。
「對不住。」她認錯。
站在門邊的黎育岷聽見這話炸毛啦,該認錯的沒認,她搶著認什麼錯?就說這丫頭是個傻的,也不知道這時候該端起架子耀武揚威一番,還低著頭、搶著道歉。
黎育岷兩道眉毛皺成惡蟲,猙獰得鳥兒飛過也不敢來琢食。
「傻瓜,你哪有錯,錯的是我。」齊靳這話,撫平黎育岷額間的惡蟲,臉部怒容略略放鬆,他雙手環胸,背靠在牆上,等著妹婿講幾句更像人話的東西。
「我不應該不說一聲就跑出去。」黎育清道。
只是「不說一聲就跑出去」?她把話說得太簡單,她根本就是想徹底消失,再也不回到將軍府裡,想與他終生切斷牽繫,想和他分道揚鑣,各走各路。
可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捧起她的臉,柔聲道:「是啊,你把我嚇壞了,我騎著馬在京裡京外跑來跑去,我找遍所有你可能在的地方,還打算一路往樂梁城奔去,要不是體力不支跌下馬,現在我肯定在樂梁城,不,說不定還往邊關尋育莘去了。」
「你真那麼擔心?」她問。
「能不擔心嗎?我的妻子被我傷了心,傷得寧願用這般決絕的方式向我告別,也不肯給我一絲挽回機會。你寒透心了,對不?」
「是。」她老實點頭。
「氣我恨我,是不?」
「是氣,但無恨。嫁給你本來就是我的不對,是我勉強了你,你原先就不想娶我的,可皇上布下棋局,害你不得不低頭、不得不配合我。致芬說,我可以用不喜歡的方式賺到財富,也可以用討厭的手段獲得權力,卻無法從不愛我的人身上得到幸福。」
「蘇致芬……」他話未說完,她搶先接下。
「我知道,你要批評她的話是錯的,但在愛情上頭,的確是這樣……」黎育清才要替自己最崇拜的人辯解,就讓他把嘴巴摀住,不允許她往下說。
他用力歎口氣,「你每次都致芬說、致芬說,讓我很不開心。」
「為什麼?」
「因為你最崇拜的人應該是我,不是蘇致芬。」這時候,聽見消息、飛快趕過來的齊聿容和蘇致芬正站在門邊,把齊靳這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她朝齊聿容揚揚眉頭,悄聲對他說:「信不信,平西大將軍嫉妒我。」
「嫉妒你?」
齊聿容皺起眉頭,致芬有什麼好嫉妒的,如果她是男人還有話可說,問題是……攬過她的肩膀,她可是靜親王的娘子!
黎育清回話,「我也崇拜你啊,和致芬一樣。」
「不可以一樣,你必須崇拜我勝過她,就算她說的道理比我正確,你也必須選擇相信我,而不是拿她的話與我辯駁。」
「為什麼?真理不是最至高無上的東西?」
「不是,最至高無上的是感情、是夫妻關係、是一生一世無法劃斷的恩情。」